春天依然是那个春天,春花盛开依然是那样地灿烂。在这个春天里,如果不是梦的使然,如果不是生命中那一缕不可磨灭的记忆,如果不是在心灵深处那种忧郁情怀所致,我断然是不会再去想起在南三岛吃番薯的这个旧事来。可是,一旦打开了记忆之门,我思念的风帆便又不可辨驳地游弋在时光的河流之上,重新去品味那过去的一切……
南三岛灯塔滘脊村西南那片番薯地,长着旺盛的春薯苗,它们已长出了寸许般高,墨绿色细尖的叶子在春风的逗弄下,闪烁着含羞的微笑。这是一片连片的番薯地,如三角形般的番薯勒上,爬满充满生命张力的番薯藤,远远望去,像一片起伏的墨绿色的波浪。
一大清早,华安哥就来到了这片番薯地。我昨 晚约定,今晨与华安哥到这片番薯地来除草,想不到一大清早他就来到了。他真是人勤春早啊。
番薯勒地沟边上,长满许多青草,它们在与番薯争吃养分。如果你疏于打理,这些青草就会很快地疯长遮满番薯勒,待到收获时,这些番薯个只就要大打折扣了。看着这些疯长的青草,我和华安哥心急如焚,一到番薯地,就恨不得一下子除掉这些青草。我与华安哥各自拿起锄头,在地沟两边锄起杂草来,约莫劳作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把这丘番薯地的杂草清除干净。
春天的南三岛,乡亲们早早就种下了春薯,这 些刚落地不久的番薯苗,在春风的吹拂下,仿佛一夜之间就长高了许多,南三岛的番薯地是多么的肥沃啊。
对于番薯,我并不陌生,从前返回南三岛,每顿都能吃得到,如果不是番薯丝粥,就是番薯米乙,抑或是用清水煮熟的成只番薯,几乎餐餐如此,吃得多了,我就对番薯产生一种恐惧感。那阵时,我邹着眉头在想,怎么天天都是吃这些番薯啊。
一次周末,我怀着兴奋的心情早早就从西营搭渡船返回南三岛灯塔滘脊村外婆家。临行前,月英母亲告诉我,因为今年春旱严重,南三岛的水稻失收,你这次返乡下,可能吃不上大米饭了。我淡然一笑说,这无所谓的,只要有番薯充饥便可。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在我返回南三岛的日子里,天天吃着番薯,没有我梦中想吃的大米饭。虽然吃的都是番薯, 但是我看见舅爹在餐桌上抓起一根番薯,连番薯皮也不剥就直接往嘴里吞咽起来,并且吃得津津有味。那阵时我在想,这种难捱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啊。
这天清晨我早早起来,流连在一丘墨绿色的番薯地,呆呆地痴想着。番薯啊番薯,在时艰的日子,你是多么的可爱,又是多么的令人感到厌烦。
说你可爱,在春天里,你在微风中绽开一朵朵灿烂的淡蓝色的小花,点缀着寂寥的岁月,使得时光变得诗意般美丽,让我过目不忘,记忆犹深。
说你厌烦,在饥不裹腹的日子,南三岛的乡下人,每餐不得不与你为伴,虽然可以充饥,但每餐都吃,也就没有什么胃口了,甚至是有些反胃,令人感到时光的苦涩和无可奈何。
这个世界除了番薯,还有什么更美好的东西吗?那阵时我真的想象不出番薯所能给我意会到的诗意来。
这时,我不经意间听到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风中传了过来,断断续续,隐隐约约,我感到好生奇怪,这笑声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呢?我不禁循声望去,瞪大眼睛向四周望了一遍。这里全是番薯地,但我并没看见有人,于是,就爬上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土坡,向四周再次仔细望去,试图能看见什么。
哦,原来在这个土坡东边的低洼处,下面也是几丘连片的番薯地,只不过它坍陷下去,我在土坡的那边看不见罢了。我这时看见有两个村姑的身影正在番薯地里忙碌着,她们好像也是在除草。我向两位村姑走过去,因为她们是邻村的,所以我并不认识她们。我向她们微笑点了点头,算是与她们打过招呼。两位村姑见我不期而至,起初感到有点愕然,显得有点害羞,一时把头低下去,待了好一会儿,才又把头抬了起来,向我友善地笑了起来,她们发出的笑声,欢快而悦耳,在这清晨的空旷里,悠悠地随风飘荡。
看上去,这两位村姑年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在她们那天真的脸庞上还闪耀着几许童真,一习乌黑发亮的头发,像一束瀑布披挂在两肩之后,被清风吹得有点儿零乱,散发出一种朴素和飘逸之美,我看见她们的头发上插满了许多淡蓝色的番薯花。我想象不到爱美的村姑竟然会用这些并不经眼的番薯花来装扮自己,这是多么浪漫的创造啊!
我忽然间从她们的身上感悟到了时光诗意的升华。其实在生活里,即便是最平凡的东西,也会隐含着美丽的一面,问题是你以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它们,并且能在它们的身上发现美的东西来,这就决定了你以什么样的心态来融入到你所生存的环境之中去。
想不到在南三岛乡下,我还能看到这么一幅独特而美丽的风景画……
多年以后,即便是在远离故乡的日子,我仍然会想起这动人的一幕,那些淡蓝色的番薯花,就时常绽开在我的梦里。我并为此而做了一首《春花何处》的小诗:
昨夜鸟声闻未了,一朝醒来百花开。
庭院深深无人处,知音难觅几徘徊。
梦里依稀南归期,春花何处落天涯。
无为人间苦泪情,问君他日复何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