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听大人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条命,每一个生命,就如天上一颗星,都有其独特的生命轨迹,因此,世间每一个生命的降临或消逝,皆与星宿有关。在似懂非懂之间,这些言语听来,总是感到神秘兮兮的,但我还是坚信大人的说法是对的。那么星星真的与人的命运有关吗?带着这个疑问,我一直思索了许多年。以至在我的脑海里,每每还会冒出一些奇妙的想法:生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在我的记忆中,农村人最信命。因为贫穷,一年四季,农村人总是在地里耕耘劳作,风里雨里忙过不停,祈求通过挥洒辛劳的汗水,能换来殷实火红的日子。可是在中国大多数农村,许多善良厚道的农民兄弟也未必如其所愿。相反地,我看到很多偏远的山区农村,由于生产条件落后、信息闭塞,有许多农民兄弟至今仍还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温饱问题仍然未得到解决。
八十年代初期,我曾经在军营里生活了几年,对部队驻防附近的农村有所了解。
那时我还是一名新兵,被分配到粤北山区翁源县江坝新兵营一连三班,并在那里经历了三个月的军事集训生涯,用当时的行话来说,这就叫做从一名普通青年向一名职业军人转变。
平时艰苦紧张的军事训练,并没有磨灭我对周边环境了解的欲望,我往往会利用一个月仅有的几天假期,到周边的农村去走访,希望能多了解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但是,当我走进粤北山区农村,看到在贫困中苦苦度日的农民兄弟发出无奈的哀叹,看到那些衣衫褛烂的村童在山间野径上狂奔撒野的身影,看到那些被贫穷压得思维迟钝的老农露出痴呆无助的目光,我的心就如被人抓了一把似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我怎么也想象不到,八十年代初期粤北山区的农村,给我留下的竟是这样凄凉的景象。
那时我的感觉是,粤北山区农村的农民苦啊。假如我真的在那样闭塞落后的地方出生长大,并且在那里生活一辈子的话,我真的不敢想象下去。我因此而暗自庆幸自己,能出生长大在南方一个富饶而美丽的海滨城市。我想,这大概就是人在冥冥之中的一种定数而决定人的差异吧。
在翁源县江尾镇农村,我看到许多农民兄弟都是住在用泥砖垒起来的低低矮平房,但村子周围,却极少种上树木。放眼望去,那些低矮的平房,全都映衬在翠绿的山坡下,被锉眼的阳光照射得一览无遗。
有一天上午,我来到一条小山村,此时,村民大都上山劳作去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发现多余的闲人。我从村的东头,走到村的西头,才发现一户人家里有人。远远看去,从那户人家的窗户里飘出缭绕的丝丝烟雾,我以为是那户人家在厨房里生火做饭不小心引起了火足,就连忙跑过去拍门。屋内的老乡听到拍门声便把大门打开,这时我才看清,屋内正站着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大娘,刚才我看到的丝丝烟雾,原来是这位大娘在家里求神拜佛烧香和焚烧纸钱时所产生的烟气。大娘对我的姗然而至也不感到意外。她知道我是误会了,但却领会了我的一番好意,很面善地向我笑了笑。我很后悔,为自己的冒失而感到汗颜,当下便立刻离开。
我辗转来到村子的外围,这时看到已有几个老乡在村口的老榕树下抽烟和闲聊。他们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我,似在探究什么,待我走近,他们把我认出来了。原来一星期前,连队与驻地农村搞军民共建,我还与他们一起上山砍伐树木呢,只是我今天换了便装,他们一下认不出我罢了。那年长的是阿根叔,他今年贵庚已六十有三,是村中颇有威望的长辈。别看他年岁不大,他辈份可大着呢,上次我曾在大队办公室找过阿根叔,他曾经对我说过,他是村子里目前健在的长者,辈份最高。
阿根叔站起来拉着我的双手热情地说:“呵,原来是陈同志,你今天换装,我眼水不好,差一点认不出你来了。说完便邀我坐下与大家聊一聊,我看都是熟悉的乡亲,也就不客气的落座在阿根叔让出来的长条木櫈上。
“阿根叔,今天你不上山干活吗?”我见他今日这么休闲,不禁问他。
“我一大早就上山了,今天的活儿早就干完了。这不,回到家里刚出来歇息,便碰到你来了。”
哦,原来这样,我真想不到阿根叔这么勤快。
于是,我把刚才在村中看到的那位大娘烧香拜神的事儿与他们说了。阿根叔听后,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不知何故,难道他不相信鬼神?抑或是我说了哪些不该说的话了?
这时,阿根叔清爽了一下嗓子,表情稍为缓和了些许,望着我说:“你说的是贵福婶,她可是个苦命人哪!”这时,我发现阿根叔的眼睛开始发红了。我真想不到,在我看来,这本来是一件很平凡的事儿,怎么会钩起伤心的往事呢?见我心存疑惑,阿根叔也就向我道出了贵福婶的遭遇。
贵福婶原来很年轻的时候就守寡了。这些年来,她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把两个儿子拉扯成人。后来,她送大儿子去参军。她大儿子在广西边防部队参加了对越自卫还击战,在一次执行侦察任务返回时被敌军发现,为了掩护战友安全撤离,他自告奋勇留下阻击敌人,最终因弹尽粮绝而光荣牺牲。这个不幸的消息传来,令贵福婶悲痛欲绝,哭成了个泪人儿,但一想到儿子是为保卫祖国而牺牲的,也就从心底里感到无比的光荣与自豪!于是,贵福婶抹干眼泪,又重新振作起来,三个月后,她又毅然把小儿子送去参军,要让他继承哥哥的遗志,到前线去奋勇杀敌,保卫边疆,报效祖国!
听完阿根叔的介绍,我不禁对这位英雄的母亲肃然起敬!呵,这是一位多么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到此时我才闹清楚,我刚才所看到一幕:大娘在家里上香和烧纸钱,就是为了拜祭牺牲在异国他乡的大儿子!这无不包含着一位母亲对远去的儿子深情的惦念与牵挂啊……
我由此而想到,在今后漫长的人生岁月里,伴随贵福婶的将是一段痛失儿子的难以抹平的心灵创伤。她是一位需要呵护和关爱的老人。
离开这条小山村,天色已晚,晚霞的余晖已落到西山去了,而此时的我,心却感到沉甸甸的。不知怎的,一想到贵福婶的遭遇,我心里就感觉到特别难受,也许是与我当时的处境有太多的相似吧。人生啊,有时是很难预料的,生命之约并非都如期而至,该来的会来,该去的会去,惟愿我们不要享尽了福,福尽悲来。我在内心里默默地祈祷:吃尽了苦,苦尽甘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贵福婶,好人一生平安!
写于海南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