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故乡牵挂中,淡淡哀伤,相思情浓;
烟雨低迷,来去匆匆。
重返故乡兴犹动,秋风伴我,夕阳胭红;
故旧相见惊又喜,笑泯相思,故里相逢。
……
多年以前,我第一次返回南三岛田头村,面对家乡的真实场景,我感慨万千,不禁便做了以上这么一首小诗。但无论如何,它毕竟就是对我当年心景的一种真实的写照。
我的故乡在蓝色的广州湾;我的故乡就是在碧波荡漾的南海边缘上的南三岛田头村。可是我一直长到十三四岁,才真正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这样说来,总令我感到悲哀不已!怎么不悲哀呢?我的五代祖公至今还没有入族谱呢!每当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就悲从中来,心底哀怅的泪水忍不住涑涑的就往外涌流出来。故乡呵,我久违的故乡,有多少次我在梦中惊醒过来呼唤你的名字;有多少次我在辽阔的北方大地上行走,但我始终没有忘记对你的牵挂!因为你呵,就是我精神的寄托!因为你呵,就是我梦的归宿!因为有了这样一种朴素而又真诚的灼热情怀,我就是从那一刻起,暗下决心:有朝一日,我将重返南三岛田头村,重新点燃起故乡心灵的火把,重续百年的梦想!
我最早返回家乡田头村,记得那年自己还是在刚读初中三年级不久的时候。那一年夏天,从家乡南三岛捎来喜讯:奖叔就要成亲了,要在村中摆上十几围酒席,要好好的招待大家亲朋好友。岳香十公还专门交带,希望我们全家都能够回去参加奖叔的婚礼,好与大家亲人相见。
奖叔是我玉泉父亲的同房族弟,按照族谱辈份排列下来,也应是家族里的亲人。玉泉父亲知道这个消息后,思来想去,最终把他的想法告诉家人。
父亲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抽空回去一趟吧。一来可以叙叙乡谊,好多年了,都未曾与家乡的亲人见面;二来好让你们几个契弟仔真正认识一下自己的家乡。一个人不管富与穷,家乡始终是家乡,任何时我们都不能够忘记。”
在家中,我是长子,因而父亲对我关爱有加。
末了,玉泉父亲还专门对我说:“虾仔呀,你知道我们的家乡在哪里吗?”
我的小名叫虾仔,是妈妈给起的。在家里,父亲和母亲都这样习惯亲切地称呼我。
面对父亲的提问,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家乡在田头村。”
“那田头村在何方位置呢?”父亲反问我。这可把我给问住了。
是啊,平日里从父母的言语里,只知道家乡是在南三岛田头村,可我未曾思索过田头村的具体位置。
父亲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也就微笑的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对我说:“届时揩你们几个契弟仔一起返乡下,你们就知道田头村在什么位置了。”父亲给我打了一个埋伏。
那时,父亲在城里一家国营单位上班,尽管工资收入低微,一月才四十八元工资,但却养护着我们全家,家里生活拮据的程度便可想而知。面对这次返乡,父亲无论如何还是咬紧牙关,他决定花费几个月的工资带我们全家回田头村参加奖叔的婚礼。这才促使我们兄弟三人第一次回到田头村,这才使我第一次真实的站在家乡这片陌生而又神奇的土地上。
那天,我早早就起来了,心情特别激动,因为是第一次回故乡,心中总是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我起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大概就是早晨的五点钟左右吧。父亲见我起来那么早,就亲切的对我笑了笑,然后就叫我去厨房帮母亲去煮早餐,我欣然答应了。橱房里,母亲正在忙碌着,她煮好了一煲头白粥,我连忙走过去揭开煲盖,但见粥煲里的烟气直往外冒。这时,母亲手脚很麻利的用一个大瓢把煲里的白粥盛到一个大盆上,接着她让我从在旁边挂着的竹篮里取来五六个鸡蛋,她接过鸡蛋就用双手把它挤破,顷刻间就把鸡蛋放进在滚烫的白粥里,加进少许花生油和生盐,然后就不停的用筷子来回的在大盆里将白粥和鸡蛋拌匀,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大盆香喷喷的鸡蛋粥。我望着这一大盘的鸡蛋粥,不禁在赞叹母亲,母亲的手脚真灵巧啊。
这时,父亲又在客厅里叫我。我连忙走过去,看到父亲正在把他昨天买回的一些礼品细心地进行包装着。他叫我过来帮手,另外把一大包粉丝用几张报纸包起来,再用一条软绳把其捆绑起来。我与父亲忙乱了一阵,就把所有今天要带回乡下的礼品全部包装完毕。
这时,济文二弟和济军三弟也已起床了。他们见到我,便很乖巧的叫了一声:“大哥,你早晨啊!”
“你们也早。你们快点儿穿好衣服,等一阵吃完早餐。我们就要起程了。”我见时候不早了,于是就赶紧叮嘱两个弟弟做好起程准备。
“你们几个契弟仔都起来了,那就抓紧时间吃早餐,我们七点钟正式出发。”父亲向我们兄弟三人发布了命令。
听到父亲说话,我们就很快就各就各位,仅三几分钟便吃完早餐,做好出发准备。于是,父亲和母亲就拎起大包小包的礼品,带着我们兄弟三人上路了。
南三岛坐落在市区的东南面,虽然离市区并不远,但由于隔海,交通极为不便,因此,我们早早赶到码头就是要赶乘早上七点三十分的交通船过海。来到霞山长桥码头,济文二弟和济军三弟见到碧绿湛蓝的大海,感到很是惊讶,加上又看到在海面上来回穿梭的渔舟,他们更是感到开心不已。毕竟他们年纪尚小,所看到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对外界的一切感到新奇自然也就不足为怪了。在我的印象中,过去我返南三岛乡下,每每随父亲和母亲是回灯塔滘脊村外婆家,因而我对窖脊村并不感到陌生。但问题是,我只知道田头圩,偏偏对田头村在什么位置并不清楚,而过去父母也从未与我说过,因此,田头村是凝结在我心目中的一个迷团。我一路上在思索着:我梦中的田头村啊,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啊?
两个弟弟一直在码头边玩耍,他们那双黑中带亮的眼睛被正在海面上行驶的轮船和低飞的海鸟所牵引着骨碌碌地转来转去,而我还不时的走过去叮嘱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太贪玩。
这时,我们已看到从南三岛那边开过来的交通船正从海面上向霞山方向徐徐驶来。过不了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听到从交通船发出“哒哒哒—哒哒哒”的清脆的马达声,约莫二十分钟左右,船很快就泊岸靠码头了。乘坐这一趟船的旅客并不多,交通船一泊停,他们便三三两两的陆陆续续地走下码头。因不是节假日,乘坐返回南三岛这一趟交通船的旅客也是稀稀疏疏的,我们终于如期搭乘上开往南三岛的交通船。临下船时,父母叮嘱我们:要依次登船,沉着冷静,不要惊慌。下得船舱来,我们很快便分别各自找好了座位。
我从前返南三岛外婆家,常常坐这趟船,因而感觉很平常。而两个弟弟就不同了,他们是第一次返南三岛,当然也就是第一次坐交通船了。因此,他们下到船舱之后便很乖巧的静静坐下来,只是那双眼睛还不时透过船舱往外张望,他们好像在细细地品味第一次坐船的感受。
上完旅客后,交通船便准点向南三岛进发了。一路上,海上风浪较大,波涛起伏不停,交通船在风浪中摇来摆去,但是它依然朝着南三岛的方向驶去。
经过约四十分钟的航行,交通船终于平平稳稳地停泊在南三岛高寮码头。父亲带着我们拎起随身携带的大包小包的行李和捎带回去的礼品,匆匆忙忙的一路小跑向车站走去。从南三码头至田头圩,只有一辆老式公共汽车载客,一个小时走一个班次,如果人多候车的话,有时要等到两三个小时才能坐到车,因此,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回一趟南三岛是相当麻烦的。所幸的是,我们这次返南三岛,一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乘船过海一路顺利,去到车站也正好赶上正点班车。
上得车来,父亲便从衣兜里掏出钱包来,把钱递给售票员买票。我清楚地看到,父亲一共买了五张票,花去了一十五元钱。哦,原来从南三码头乘车去田头墟,票价是每位三元钱。我把这一点深深地记住了。
一路上,父亲在车上兴致很高,不时向我们兄弟三人介绍起南三岛的风土人情来。的确,南三岛留给父亲的虽然并不是美好的回忆,但是,他毕竟是从这儿出生的。虽然爷爷和奶奶过早的离开人世,使父亲成了孤儿,饱尝了人间辛酸苦辣,但他始终没有忘记生养他的这一片土地。父亲对故乡的这片情感,在他的心底久久地发酵着,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加深厚醇浓。我们兄弟三人平时在家里也不无被他这种强烈的思乡情绪所感染。
父亲告诉我,他过去在市邮电局工作时,条件是相当优厚的。那时,他在铺仔圩邮电局上班,公家给他配了一辆自行车,他每天来来回回骑自行车上班去办着公家的事情,倒也潇洒风光,还引起不少人的青睐。这些青睐的人们颇为羡慕父亲,骑自行车好风光啊!我们全家在车上细心认真听着父亲诉说他过去的旧事,听起来还有滋有味的。而班车一路疾驰在烟尘滚滚的沙土公路上,就好像一头欢快的小牛犊那样一路小跑,一路向前,司机间或还不时按响几声喇叭,发出清脆的叭叭叭的鸣响。
在差不多到田头圩的前一个站,父亲便告诉售票员,我们全家要在此下车。我觉得奇怪,于是就问父亲,为什么未到站而在此下车呢?但父亲示意我们拎起行李抓紧时间下车。我们下得车来,司机加大油门,班车便又加速向前驶去,不一会儿,车尾卷起了一溜沙土泥尘在空中飞扬,然后才慢慢又复归大地。
这时,父亲带着我们走过马路,站在一旁指着旁边的一条村庄的村口对我们兄弟三人说:“你们几个契弟仔记住,这就是你们的家乡田头村!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的眼睛立时向四周观察田头村所处的地理位置来。哦,原来我日思夜想的田头村并不遥远,她此刻就在我的眼前,而我又真实的站在故乡的大门口了,真的有点不可思议呀。我过去返灯塔滘脊村时,其实每次都经过田头村的村口,原来田头村就是在田头圩往回走约两公里的地方,只不过当时我还没有现在这种意识罢了。此刻,我的心情感慨万端,真是似曾相识燕归来,一别他乡旧时人呀!
正当我们全家在村口徘徊之时,村中进进出出的一些乡亲似是认识父亲,便三三两两走上前来与父亲打招呼,还不时的问长问短,
“这不是亚正吗?你早就应该带全家回来田头村认宗了。”
“你出去几十年,现在你终于又踏上了家乡这片土地。”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听说你在城里做同志哩,上公家的班,每月有固定工资领,真是好福气呀。”
面对乡亲们的提问,父亲一一与他们亲切交谈着,并把母亲和我们兄弟三人向众乡亲做了介绍。
我们来到乐香十公家里,已是上午的11点多了,大家亲人相见,那些个族兄族弟和大伯叔婶纷纷走上前来与我们打招呼和问长问短,气氛显得颇为亲切热闹。
懈叔走上前来与父亲和母亲握手,还走上前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放在一边,然后转过身来对父亲说:“亚正哥呀,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我们终于把你们盼回来了。”
这时,乐香十公见到我们回来,也从里厢房走出来,他紧紧地拉着父母的手,轻晃了几下才说:“你们终于回来了,如果再不回来,可能就没有人认识你们了。”
说完,他还对我们兄弟三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感叹地说:“这三个侬儿又都这么大了,真是岁月沧桑,往事不堪回首呀!”
父亲自小是孤儿,从小就漂泊他乡,四海为家,靠姨妈姨丈收养,在饥饿中艰苦度日,很多年了,早与村中失去了联系,因此很多乡里乡亲早已把他遗忘了。如今,父亲终于又带着我们全家回到了田头村,难怪亲人相见,不能不大发一番慨叹啊!
奖叔是乐香十公的仲子,将要在明天娶新娘,可今天大家就已开始忙碌了起来。村中的族兄族弟、婶侄子妹一大早就纷纷前来帮忙,他们或劏鸡杀鸭,或砌灶架火烧水,好不热闹。我们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热闹场面,因而既感到新奇,又感到好玩。尤其是济文二弟和济军三弟,他们更是显得天真烂漫,他们不停的在乐香十公屋子的周围跑来窜去,互相追逐戏耍,好不快活。回到乡下了,我也学着父母,尽可能的帮着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来。
这天晚上,我们兄弟三人睡在懈叔的这一边,而父母则睡在乐香十公那边的左厢房。是夜,由于劳累了一天,我们兄弟三人,一夜无梦,终于一觉睡到了天光。
当我们早上八点多钟起床时,才知道奖叔早早已把新娘子迎娶回来。我很懊悔没有早起,未能看到娶新娘的热闹场景。
母亲见到我们兄弟三人到此时才起床,就笑笑地对我们说:“你们起来了就好,那就赶紧洗面刷牙吃早餐吧。”
这时,父亲知道我们都起床了,便又从外边走过来,关切地对我们做了分咐,说是等一阵有空,再带你们去见新郎新娘。我看到,父亲的头上汗渗渗的,但他丝毫没有半点疲惫的样子。其实在我们起来之前,父亲早早就起来了,他与村中的族兄族弟在为奖叔的婚事忙碌起来。父亲呀,一生都是这样勤奋劳碌,他永远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我忙着张罗与二弟和三弟匆匆的吃完早餐,就带他们去村中的周围悠转起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起田头村的真实景观。我发现,整条村庄呈带状分布,房屋由南而北向两边伸延排列,所有房屋大门的朝向一律向东,村口曰田南,村中间叫田中,村北谓田北,在村北那边,还有一座建筑富丽堂皇的祠堂。听大人说,那是明朝高、廉、雷三州总兵陈上川军事移民海外、在越南任都督和安南王时,捐献财物回村中所建,三门三进的建筑规格,面积约900多平方米,祠堂门口那两根当年从越南装运回来的大石柱,毕直挺立,气势宏大;而祠堂大门的门板,坚硬沉重,我与二弟走上前去推拉,竟感到沉重无比,很吃力的才把大门推开。
后来父亲告诉我,陈上川是我们田头村南房第17世祖公,当年是因为反清复明而军事移民越南南方的,从此远离故乡,浪迹天涯,如今与村中早已失去了任何联系。听父亲说完,我心底里总感到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呵,陈上川,我的先祖,你在异国他乡还好吗?你为什么不能魂归故里?你的后人至今是否已知道他们的故乡到底在哪里?我忽然感到我心中的这种想法有点漫不着边际,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或许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得太多了。但从此以后,我对陈上川精忠报国、义不事清和军事移民海外的壮举,总是铭记于心,挥之不去,久久地萦回在我的心间。
到了上午差不多十一点时,我们兄弟三人终于又回到了乐香十公家里,父亲就带着我们去找新郎新娘。去到新房,我看见那里已有很多乡亲在闹新房,我们在远远就听到那里还不时发出阵阵欢乐的笑声。奖叔见我们到来,早早就与奖婶站起来迎候。看上去,蒋叔满面春风,蒋婶也是笑意甜甜。他们此时的心情告诉我们,他们真的很幸福啊!
奖叔微笑地向父亲说:“正哥你好呀!快点儿带三个侬儿过来这边饮茶吃饼干糖果。”
“正哥,快点儿把几个侬儿带过来,好让我认识认识。”奖叔的话音刚落,蒋婶又接着对我们说。
父亲把我们推到了前面,一一向在坐的各位介绍起我们来。末了,他还指着我们对众乡亲说:“我出门在外,虽然做事很辛苦,但如果他们读书做人能争气,我也就知足了。今后捞世界,就靠这三个契弟仔了。”我看到父亲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是那样的自豪和充满自信。看得出,他对我们兄弟三人是寄托着多么深沉的希冀呵!
到了中午时分,奖叔的婚宴正式开始。尽管酒席是摆在村中那高高的沙萝木树阴下的一片空地上,条件环境简陋,但乡亲们还是吃得有滋有味的。席间,人的说话声,劝酒的叫声,酒杯的碰杯声,此起彼伏,美好的祝福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家正在上演着乡村这朴素而又原始和充满浪漫色彩的婚宴大戏,好不热闹啊!
这就是我们兄弟三人第一次随父母重返南三岛田头村的一段真实经历。但就是因为当年这一次返田头村,使我从一个更高的层面来感受我所认识的南三岛和田头村。田头村,是南三岛最大的村庄,未包田头圩,光是田头村就有四、五千人,而且还全都是一个祖宗繁衍下来的后代呢!以致在我多年之后又重返田头村时,使我真的感慨万千!这正是:
乡道弯弯,炊烟渐见,小路尽头声声怨;
秋风不解归人意,苍苍风雨陌生脸。
不道今朝,但却从前,千里征尘不思量;
美酒一杯洗愁云,归乡游子筑巢恋。
写于北京金山岭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