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经历过的许多往事,有很多已随岁月的流逝而逐渐淡忘了,惟独那些在我生命的旅程中占有独特意义的,只要在我思绪平静的时候,我总会回忆起来。在我的记者生涯里,我曾经遭遇过一次危险的旅程,可万幸的是,上帝终于让我逃过了这一劫数。
那年的秋天,我已连续三个多月在海南岛各县市之间来回奔忙采访,个中的辛劳自不必说。尽管再忙碌,我还是十分惦记家中还不到三岁的儿子,总想抽空回家一趟。大概是到了十二月底,我终于寻到了一个返大陆采访的机会。那天下午,我刚好从五指山采访回来,回到编辑部,编辑部的郝主任便告诉我,说报社准备派人明天去湖南长沙,那里有一个重要的采访活动,问我是否有空闲前往?我当下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直跳起来,这个机会太难得了,这岂不是为我回家提供了一个便利吗?我马上承应郝主任,把这个采访任务承接了下来。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尽管时值寒冷的冬季,窗外的寒风萧萧,夜空中还下着毛毛细雨,但一想到明天一早就可起程返家,又可看到妻儿父母,我的情绪有点激动,心里感到暖烘烘的,在朦朦胧胧之中,我的思绪飘飞游荡,驰骋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的凌晨四点,我再也难以在床上躺得住了,干脆起床穿衣,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做好起程准备。
收拾完毕,我推窗往外望去,只见时值冬季,天寒地冻,天空依然下着毛毛细雨,白天一片喧嚷的海府路,此时还沉浸在一片漆黑潮湿之中,四周高大毕直的椰子树被寒风抖动得摇来摆去,发出“沙沙沙”的响声,街上还没有一个行人,四周呈现出一片可怕的寂静。如果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天气和时辰,是不易动身出远门的,但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别得当什么原因,我当下并没有考虑得太多,看看手表的指针快指向早晨的五点,也就毫不犹豫地拎起行李和一只前不久刚买的黑色密码旅行箱,向此时还是漆黑一片的海府路走去。
由于此时天色尚早,我在海府路的林荫道上走了十多分钟,还没有碰到早起搭客的小三轮,心里很是焦急。怎么搞的?平日里在海口街头到处穿街过巷的小三轮,此时仿佛都已消失了似的,我在街上竟然没有碰到一辆搭客的小三轮。就这样,我沿路一路走去,一路张望,希望能碰到早起搭客的小三轮,争取在早晨六点以前赶到海口新港码头搭乘早班渡轮过海。可我越是焦急,就越是没有碰到早起搭客的小三轮,竟然不知不觉在海府路走出了近两公里的路程,为此,我心里越想越感到泪丧。此时,我手提那么多的行李,又走了这么一段路程,已感觉到有点累了。来到一根被台风吹歪的电线杆下,我干脆停了下来,借着朦胧的街灯,点燃一支香烟,稍作休息。
这时,我刚停下不久,向西望去,发现有两个修长的影子在海府路的林荫深处逐渐的向前移动,而且这两条黑影是在慢慢地向我靠拢。我心里忽然感到有点发毛:心想,前一段时间以来,海南由于建省热升温,吸引了不少内地人前来掏金,其中不泛一些铤而走险的不法之徒。我曾经多次去过五指山区采访,深知那里的社风民情,知道五指山中部有一条偏僻的小山村,过去这里曾是琼涯纵队的革命老根据地,在战争年代,村中的群众曾为琼涯纵队造过枪支弹药,为建立新中国做出过积极贡献。但是,由于小山村所处的位置偏僻,又没有直通乡镇和县城的公路,几乎与世隔绝,几十年来经济发展一直受到诸多制约,许多群众的生活还处在贫困线以下,因此,解决温饱问题已成为当地群众的首要问题。
海南建省以后,这条小山村的一些大胆之徒意识到发财的机会到了,他们就利用起过去曾为琼涯纵队造军火的技术,就组织起村中的大部分群众偷偷地干起了私制军火和贩卖军火的生意来。那些长期以来受到物质生活贫乏困惑的山民全都是法盲,为了解决温饱问题,他们对此根本没有考虑得太多,不管是对那一路英雄前来购枪,也不管他们前往购枪的目的何在,他们一律恪守自认为是良好的职业道德:公平交易,货真价实,保证质量。于是,也就不厌其烦地为购枪者试枪,直到满意为止。在他们看来,他们制造和贩卖枪支弹药,也是勤劳致富,也是通过实实在在的劳动而获得报酬,因此,他们认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应当的,是天公地道的。以致到案发时,当一大批公安、武警把小山村团团包围时,他们还不知道已大祸临头,一些村民还在列队观看,呈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后来此事经《海南开发报》的记者深入采访报道出去之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致于从这条小山村流出去的黑枪到底有多少?谁也无法知道,只是人们感觉到自此之后,海南岛的社会治安形势在进一步恶化,一些重大的刑事案件时有发生,尤其是一些持枪抢劫杀人案,更是令人谈虎色变。
想到这里,又看那两条黑影正在向我走近,我心里着实有点惊慌了。难道我今天真的要遭遇不测吗?但转念一想,反正事已至今,惊恐也无用,于是,我当下打消了起脚逃遁的念头。
人往往就是这样,当你处在最危急的时候,也许就是你思维最清晰和最冷静的时候。此时,我已见到了那两个家伙,一高一瘦的,那高的是一个秃头,那瘦的长着一副猴子脸,从他们那双狡诈的眼神流里露出一股杀人的凶光。
见他们已来到我的跟前,我的心倒反而变得平静起来。我当下便自觉或不自觉地把那该死、惹人的黑色密码旅行箱打开,一边把箱子里装的东西摊开,一边装着在找打火机点烟,目的是要把密码箱内装的东西给那两个劫匪看个究竟,意思是告诉他们:我这个箱子里装的全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更没有金银珠宝,你们别再打这儿的主意了!这两个家伙见我落落大方的样子,也不怎么为难我。那个高个秃头用脚踢翻了放在地上黑色的密码箱,箱内的杂物全都倒在了地上暴露无遗,那两个劫匪见到全是些报纸、笔记本和稿纸,以及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神情显得很是失望。
我趁机站起来对他们说:“兄弟,你们早啊!抽烟吗?”说完,我就把香烟向他们递了过去。那矮瘦的猴子脸鼓起圆圆的双眼认真地盯了我很长一会儿,见我身穿过去那种老色的黑色唐装棉袄,头戴一顶黑色绒礼帽,勃子上打着一条深红色的斜纹领呔,又见我一脸镇定自若的神态,当下还以为我是那一路大哥,也就不敢随便轻薄怠慢。
此时,恰好有一辆搭客的小三轮急匆匆的从海府路的东面驶到我的跟前便突然刹车停下来。三轮车夫对我说:“大哥,我来迟了,快上车吧。”我看到开三轮的车夫,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体健壮厚实,一副典型的海南人相貌。那两个家伙见到三轮车夫到来,也一下摸不清我的真实身份,当下只好无奈地面面相嘘,正在不知所施。
我马上反应过来,迅即把行李拎进车兜。我责怪地对三轮车夫说:“小弟,你来晚了,还不赶快走?”我话刚说完,就立马跳上小三轮,那位三轮车夫猛地加大油门,我随小三轮飞也似的向新港码头驰去,立刻逃离了这两位催命的黑煞门神。想不到,在这关键的时刻,是这位三轮车夫救了我。
后来,这位三轮车夫告诉我:“刚才那两个家伙衣兜里有枪,我在远处早就看出这边有问题了,想到你一定是遭遇抢劫了,于是,我就急中生智把小三轮开了过来了。”
我很感激地向这位三轮车夫投去了敬佩的目光。我这次脱险,真多亏了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