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父亲诞生100周年。 二零一八年清明,为父母刻石立碑,以示永久的纪念。坟头做了100厘米高的砖围挡,寓意父亲诞生100周年。
父亲生于民国七年,即公元一九一八年六月二十日,逝世于公元一九八六年四月十六日,享年六十九岁。
父亲虽然寿近七十岁,不算寿短,但我总觉得很遗憾。遗憾的是父亲为儿女们辛劳一生,付出了所有,吃尽了人生之苦。眼看要过上好日子了,享儿女们的褔了,自己却早早走了,看都没看上儿女们一眼,真正成了“子欲敬而亲不待”。母亲常吊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你大没有我有福” 。好在儿女们还算争气,加上遇上了好时代,子孙们如今的日子比过去好多了,而且都有事业可干,可以告慰老人了,不让他老人家再劳心了。
一九八六年四月十五日,是我人生最悲痛、终生难忘的日子。
那天吃了晚饭,和妻子、大儿子去街上转了会就回到宿舍,邻居急急忙忙的告诉我,家里来电话说,你爸病重让你赶紧回去。我心想父亲身体很硬郎,怎么就突然病重呢?那时候通讯条件差,更没有手机,无法弄清情况。(后来才知道是自家哥跑了七、八里路,到乡上给我打的电话)我急忙联系了车,顺路叫了医生往回赶,紧赶慢赶回到家时都快八点了。
一进家门,只见父亲躺在炕上,两眼紧闭,不省人事,只剩一口微弱的气息。我和妻子千呼万唤,他老人家都没答应, 妻子趴在父亲身上直哭,吓得孩子也在哭。我眼含泪花问医生怎么办?我村的赤脚医生说,他已做了全面检查,可能是脑溢血,很严重,针已挂不进去了。我带的医生也检查了一遍,摇了摇头。我急忙说赶快去医院吧,两个医生都说,病情严重,现在最好不要动,如挪动、路上颠簸,可能到不了医院,半路上怎么办?现在最好是静卧观察,若能熬过今晚就说明稳定了,有好转,明早再去医院不迟。大家都赞同二位医生的意见。我心想,医生就是医生,都这时候了还这么沉着冷静,但我又不得不听他们的。
要熬一个晚上,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在那受罪,和病魔抗争,我却爱莫能助,束手无策。那种无助的感觉难以言表!我摸摸父亲这,摸摸父亲那,心如刀绞,多么希望父亲能熬过这一夜呀!只盼望奇迹的出现。
父亲静静的躺在炕上,一动不动,我和亲人们、邻居、还有医生默默的守在身边,沉重的心情,没有人多说话,气氛很沉闷。
夜呀,怎么就这么难熬,过每一分钟都那么艰难那么的长。等待会是那么的漫长,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
父亲喉咙有痰,我就在筷子头上绑上棉球给他清除,急了恨不得用手去掏。他口干,我就用自制的棉签蘸上水给他嘴唇抹,只想让他尽量少受点痛苦。
快凌晨一点时,父亲呼吸增强,我以为情况有所好转,没多大会,父亲像要咳嗽,呼吸变急促,一口痰没上来,好像没了呼吸,一个医生赶紧摸脉,另一个医生赶紧掰眼睛,用手电筒照,一个轻声说没了脉搏,一个轻声说瞳孔已经散大,恐怕不行了。
短暂的沉寂后,大家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间哭声四起,悲痛的哭声剌破了深夜漆黑狰狞的夜空!
我哭着说刚才不是呼吸变好了么,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几个上了年纪的人说,那是‘回光返照’,如同灯灭。父亲就这样撒手人寰,永远的离我们而去,去得那样的急促,都没看上亲人们一眼,和亲人们连一句话都没说。
我恨一九八六年四月十五日深夜和十六日凌晨,我恨那颠簸的山村土路,是它们合伙夺走了父亲无比宝贵的生命。我更恨我无用,就站在父亲面前,却亳无办法去挽留父亲的生命。
夜里四点多了,我还趴在父亲身边,摸着他的心口,还有点热气。他忙了一辈子,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我幻想着他一会就会醒来。
事后听母亲说,近两天父亲很精神,很兴奋,不停的走亲串友,平时不太去的亲戚、朋友、邻居都去了。病的当天上午,还去了两家邻居,回来吃了饭,没休息一下,又到门口沟坡去给树除草、培土。完了看还早,又背上草笼去给牛割草,不大工夫就割了一大笼草回来,还背在肩上,就站在厨房门口问母亲饭做好了没有,母亲说还早哩,你就饥了?饭马上好。父亲正在吃饭时,说头疼,一手还指着头,就说不出话来,倒在藤椅上不省人事了。这是十五日下午四点多的事。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时常闪现在我的脑海里,就像刚刚离开一样。多少次在梦中见到倔犟、耿直而又慈祥善良的他。多少次的思念让我默默的挂上泪花。
没啥吃的日子真不好过,每顿饭都要为难做饭的母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时光,常现眼前。
有一顿饭,母亲说做的糊糊面,实际里面没几片面,净是萝卜叶子,我和父亲坐在低桌子两边,面对面。如水煮的萝卜叶子实在难吃,我咽不下去,就将碗端到嘴边,装着吃,其实偷着将萝卜叶子从嘴边溜下去,以为自己手段高明,父亲看不见。其实他早就看见了,只是没说。吃完饭他过来将地上的菜叶子捡起来,吹了吹就吃了,也没训我,只说了句不吃可惜了。我几乎要哭了,父亲的言传身教,比打我骂我都厉害,后来我再也不敢了!
吃野菜多主食少的时间长了,全家人出现轻微浮肿,父亲急了,就到刚收了的豆子地里去捡豆颗子。捡了大半天,捡了多半碗,回来都天黑了,没停就煮。煮熟都点上灯了。我五岁多了,父亲还抱着给我喂。我知道父亲的心,是为了我浮肿不再加重,少挨点饿才专门去捡豆颗子的,大人舍不得吃,只给我吃。
这样的日子,父母不知过了多年,遭了多少比这还苦的罪,我家大窑隔墙的天窗上,放了一梱榆树皮,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父亲还不愿意扔,它是曾经救命的粮食呀!
生产队那会,我家一年分了一斤二两菜油,全家人吃了一年。你猜咋吃哩,熟葱花的时候,用一只筷子从瓶口蘸上些油,滴到小铁勺,再滴点水、醋,炒熟调饭吃。也就是说,一家人一天吃着几滴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