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adness will last forever. 悲伤永驻.
——梵高
没人记得那高高的干草垛,和1984年的
一匹白马,它哒哒哒迈着飘逸的步伐,
载着我去祖父家。我努力回忆着驾车的人,
他悠悠摇着鞭子,却只记起了那背影的清瘦。
那是一匹很老的母马,不久之前,失去了
自己的孩子,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马驹
而我那时就像它那么高吧。在我们场部,
最彪悍的马就是这匹白老马所生。它吃
最好的草料,因为老场长还需要它们犁地
和驾车远行呢。驾那马的人自是车队长了,
是一个姓回的山东潍坊人。他给我们讲述
风筝的故事。他那山东和东北已然混血了的
语言好有趣。当然我们听得也特别入神,
我们的心仿佛都被他带到那个风筝漫天地方了。
之后,一个顽皮孩子问他:“那你咋还来了东北了呢?”
回队长就默然不语了,开始拿出旧报纸慢慢卷烟,
我看到他轻轻叹息了之后,说“小孩儿别瞎问,
滚家写作业去!”我们哪有滚啊,嬉闹的
散开之后又去玩别的了。若是在春季,
我们就会疯跑在麦田,可那是初秋,
北方的麦子已经收割完毕,麦地里只剩下
细密的麦茬和无边的空旷。当然,
也成为鸟类们的天堂,乌鸫,麻雀和成群的鸽子,
这些乡间的鸽子野性十足,我可不放心把什么
信放心交给它们。而几乎一个夏季,我们
都在一条小河里度过酷暑。我们浑身赤裸,泥巴
游在水中时是一条一条小鱼。我们不怕被水草刮伤
也不害怕水蛭,我们差不多都是抓鱼的能手,
我抓过一条一尺半的鲶鱼。我死攥着它的大脑袋不放,
它滑溜而油腻的身体真是不好对付,直到我彻底制服它。
当雨季到来,家长才叮嘱我们不许去了。
我只好蹲在家里的窗台上,回味着我逮到那大鱼时
激动的心。我高高双手把摇晃着尾巴的它举过头顶,
呼喊着小伙伴们,至于叫喊着什么,我已然记不得了。
雨连绵下个不停,我想着那已经涨起水来的小河,
已经漫过低矮的河堤,涌入了玉米地了吧
我好想飞过去那里看个究竟,看她那会
已成为了什么样子了。而滴水的屋檐,
像一种阻隔,也像一种倾诉。乡间的初秋
的夜晚特别爽朗,明月和蝉鸣都一尘不染。
跑了一天的孩子们都累得早早睡下了。
只有很少的房子还亮着桔黄的小灯
只有我那一天才很晚才睡去,
那一天,我爬上了场部高高的草垛了。
要知道那是五六米高的一个大草垛。
在我们那群孩子里,只有勇敢的人才爬上去过,
因为我不是勇敢的小孩,直到现在,我都差不多
这么认为,唯唯诺诺,羞涩的像个女孩,
当时,既是我们校长又教我们的高老师就是这么
和我母亲说的。说我太老实了。我母亲就说,
“是啊是啊,胆子可小了,老鼠都不敢打。”
其实,是我们捉迷藏,我才突发奇想爬上草垛的。
我认为那应是场部左右最为隐秘的一个地方了
我抬头仰望了望,没多想什么,就噔噔爬了上去。
草垛是去年秋天堆起来的谷草,预备喂今年的马的,
经过数月之后,蓬松的草垛变得尤为紧密结实,
像夯实之后的黄土,只要你紧紧攥住一缕
脚尖死死蹬在草垛的缝隙;只要你心无旁骛,
就可以爬上草垛了。而只有爬上去之后
我才稍感到一点后怕。我扑通扑通的心只有
我才听得到。我躺在那里好一会才翻过身,
看一眼场部原来是这么小啊,而天空是这么近
蓝,我想起队长老家漫天的风筝了,我也想有一只
我扯着它在飞跑,几乎她要把我带起来了
她是一只大蝴蝶。我看到背手的老场长阴沉着脸
来回在场部转悠。老张头喂马,他女儿在一块花丛里
采集花草,她喜欢把它们夹在一个牛皮本子里,
像在安默斯特,艾米丽孤独的花园,她正把采撷来
的天竺葵制作成标本。但喂马老张头的闺女是个哑巴,
很多人就直呼她“小哑巴”。而我从来不。我叫她“小花”
事实上,她也叫“张春花”。1984年,像个分水岭
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因为场部基本解散了。
农村所有的土地分到个户。但,我有时候像永远
留在那里了。我常梦到在那庞大的草垛上看到的蓝天
白云,还有飞鸟,和牵着我的跑起来的大蝴蝶,
而那匹老马永远哒哒载着我去祖父家。不幸的事
也在我爬上草垛那晚发生了。当晚,一场大火
把那草垛化为灰烬。但是我睡得很沉很沉,
慌忙去救火的父亲起来说话,叫喊,我都没听到。
我们是第二天早上才聚到草垛旁的。它的余烬
还袅袅冒着白烟。我听到有好几波女人在哭,
浑身抽搐着,已是泣不成声了。
然后男人们凑了过去,手持着铁锹和耙子
在灰烬里刨着什么。是一对昨晚在草垛上偷情的男女,
是那个男的抽烟酿成的大祸。那使我不寒而栗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在这哪!”那使我
下意识退缩到围观的人群,退到一个人的怀里,
我的眼睛被一只手捂住,那是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