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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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在看毕飞宇的《小说课》。因为是讲课稿，所以很口语，生动有趣，通俗易懂，很适合我这样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业余读者。哪怕你不打算学写小说，光是作为读者而言，也是对阅读大有裨益，可以帮助拓宽对文本的视野，理解作家高明的技巧，体会更为丰富的阅读乐趣。这跟懂球的人看球更有意思是一样的，多一点门道，就多一层空间。
在《小说课》中，毕飞宇选取的都是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这样的好处是，读者对文本已经较为熟悉，且对作品已有一些众所周知的公认的评价，在此基础上作出更为个性化和深入的解读，容易让受众有醍醐灌顶之感。无论是《红楼梦》《水浒传》这样的巨著，还是如《促织》《故乡》这样的名篇，毕飞宇从结构、文字等技术层面层层剖析，为阅读者延展出一个更为广阔的小说世界。
其中莫泊桑的《项链》，亦是我国读者耳熟能详的作品。一向对它的解读，都是批判女主为虚荣付出的代价。毕飞宇则别出心裁，通过将文中角色姓氏全换成中国人名后，对文本进行再次解读，揣摩莫泊桑想要表现的或许是法国人的“契约精神”，那么在这种契约精神之下，一切的付出就是值得的。毕飞宇的这个解读方式——替换人物姓氏，让我产生了兴趣。既然姓氏可以替换，那么，故事是不是也可以替换。
为了让替换之后的内容更易于类比，我们先简单回忆一下这个故事：女人向贵妇借了一条贵重的项链，因这条项链收获了赞美和艳羡，得到巨大的满足感。然而项链却被不慎遗失，女人用十年的时间来偿还这条项链。在她因艰辛的劳动和生活变得苍老丑陋之际，却突然从贵妇那里得知，当年借到的项链，只是不值钱的假货。这个结尾非常震撼——一个爱慕虚荣，青春貌美的女子，因为一条假项链，告别了青春，抛弃了美貌，远离虚荣，用最朴实的劳动来偿还她曾经的追求。
那么如果，我将这女子，替换成香港电影中常见的卧底。他忠心耿耿，向他最崇敬的长官立誓，要做一名好警察，为民除害。当卧底十年间，无暇顾及家庭，不能尽孝父母，不能照顾妻儿。而他却在一个偶然间发现，他的长官其实是个超级大反派，一直在利用他。他的理想，瞬间成了一个笑话。
回到《项链》的故事。把女人对虚荣的爱慕，变成对纯真爱情的向往，变成对崇高理想的追求，十年的代价是不是就容易被理解了。而爱情或理想，在现实中的时时幻灭，无异于一条假项链——你觉得它是真的，你心甘情愿为它付出一切，但后来你突然发现它是假的，除了你根本没人在意它。那么此时，你的付出还有它的价值吗？你的坚持会因此变成一个笑话吗？
对于我或者毕飞宇的结论，可以不必急于接受或反驳。我想讨论的，并不是莫泊桑想通过这个故事讲什么。而是，一个故事，也可以有不同的读法。有时候，故事就像是包裹在外面的那一层皮肉，把皮肉剥掉，露出里面的筋骨，就是核心的情节。通过这个情节，我们往往会更快速地抵达最内层的精气神。但是这样就完了吗，不是的。我更想说的是——伟大作家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编织的是这一个、而不是其它故事。为什么最终选定的主角是一个虚荣的女人？为什么仅仅只是一条项链，它是如此的“非必需品”，它越是让读者觉得不值得，主角付出的代价也就显得越为不值得，读者就越会为之扼腕叹息，就越会去思考，什么是值得。
《小说课》中解读文本的方式还有很多，每一篇都分析得饶有趣味，将读者深深吸引住，一篇一篇跟着往下读。看完之后，只想将这些书都翻出来重新读过，心中满是曾经错过但是幸而未再错过的庆幸，还有一些以为深爱但原来还可以更爱的憧憬。
（本文首发于2022年07月25日《丽水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