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叶琛寄来的诗集,正是一个雨天。幽蓝柔软的封皮,像极了叶琛的语言风格。“窗外的雨都是我的听众”,不知为何让我想起木心的“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多么孤独,又多么任性呵。文字就像一把钥匙,往往只消那么一句,轻轻一声,门就开了。这被打开的门,一头通往读者,一头通往作者。只消那么一句,就让你想走向那条长长的廊道,窥探更多的隐秘。
叶琛的诗歌于我而言,大概是像一个花园。初走进时,阳光柔和地照着一些小花小草。他绝不亏待这些寻常花草,领你俯身细细去看,与你讲余晖里豆荚的爆裂,三月长高的浅草,泽地里得意的水芹,蜻蜓在草间繁殖……“多么日常的景象呵/只是恰好被我轻轻触碰。好像多余的事物/忽然被提及”。他目光温柔,细言慢语,脚步轻盈。
然而你随他身后再往深处走,却发现这绝不是一个只会风和日丽的园子。他在这里隐藏了原始幽暗的密林、荒野。“忍住潮湿,忍住生长/忍住无辜地诉说——/我河流般长长的寻找”。他早已了然,“有些事物,一旦提及,便是毁灭”。我站在这幻境间,一时竟无法分辨真实的气象。
“推开时光侧门,你会发现那只花瓶/最大的获得是蒙尘”。熟悉不过的画面,谁不曾见过这只花瓶。或许,这只蒙尘的花瓶竟是每个人自己。叶琛用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随手描摩出来。可是再细品,最大的获得——最大的获得是蒙尘。每一个历经世事的人看到这样的句子,心头都免不了微微一颤。诗歌仿若延伸的触手,细若游丝,却出其不意地精准抚慰每一个孤单的旅人。
拿在手里薄薄一本诗集,却收纳了一百多首诗。这个从庆元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如今与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努力生活,努力写作,把苦难化作热爱。我想象那一千多个长夜里,诗人怎样独自站立在暗夜的窗口,行走在清晨的山间,与世界、与自己交谈、和解,吟诵出这些浪漫诗句。“山色空茫。寂静像一列没有尾巴的火车/从我身体上的缺口缓缓驶过/我要为时间两侧的平静,守住一些秘密/这些秘密,如一无所有的空旷”。
我以为,叶琛是用抒情的方式思考。他用柔软的语句掩藏起坚硬的思考,用敦厚的面孔掩藏起锋利的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碎裂/把手伸进每一条冰冷的裂纹/都像是在拼凑,另一个自己”。他试图以诗歌温暖自己、安抚自己,试图在诗歌中以一种缓慢的、平和的节奏释放自己。
叶琛无疑是擅用诗歌技巧的高手,而我却在这样唯美清新的阅读中产生了不满足感,仿佛这一行行细腻词句的背后,隐藏着的那个野性灵魂随时要挣脱出来。
初始吸引我的,是叶琛温和的叙事、散发着绿色柔光的诗句。可是我却开始隐隐期待,有朝一日,叶琛抛弃他最擅长的抒情语言——那一层柔和的光突然消散,他不再收敛,痛快地将自己的苦难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疾风骤雨之中。我期待他与这个世界的正面交锋,我期待那样的叶琛。
( 首发于2022年01月19日《处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