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黑雾正浓,大河静流,波浪绵延淹没夜空,虫鸣稀疏而清晰,偶有大鱼跃水而落,砸的水面痛叫,响遍四野。
吴老汉背着鱼蒌,顺着潺潺的河水,一步一步跋涉,弯腰前行,在河边的水草里摸鱼逮虾。四五十年前,河鱼很多,不仅可以摸到鱼,还有螃蟹、甲鱼等等,只是那时农村人多不爱吃螃蟹甲鱼这类怪物。
吴老汉顺着河,从一个叫武敦的古渡口开始,一直沿河向南,走到另一个叫马头的千年古镇,最后到这里最大的古镇南陈集。吴老汉是河里汉子,水里行家,每一次不用到南陈集镇,鱼蒌就会捕满。
此时天刚露出鱼白肚,街头的人们开始渐渐的热闹起来。也许只是几秒钟,金色的晨光如魔术师般从每个人的脸上一抚而过,空旷的街道上就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大人们紧拽着自家孩子的手,很怕一松手就找不着了。赶鹅撵鸡的,拉牛牵狗的,挑菜担瓜的,打铁卖肉的……各占各地,各自家禽此起彼伏的叫唤起来,小贩的售卖声、农人还价声一浪高过一浪。
今天应该逢南陈集开市。这是我们苏北农村古老的风俗,每月按农历有固定的日子,人们像约好一样都到某一个集镇,附近的小商小贩,或者哪家有多余的农产品,做木匠手工的产出产品,都会运到这个镇上的指定地点,早早的抢个摊位,争取卖个好价钱。
吴老汉来到集镇的边上,在鱼市集中的地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把鱼蒌放在面前,就听到里面的鱼咚咚的跳着。南陈集是附近几个乡镇中最大的镇,所以在逢南陈集镇开市的日子,也是人最多的时刻,吴老汉的鱼货很新鲜,一会就卖出去好多。
不过今天吴老汉的鱼有一半不能卖,特别是其中的两条黑鱼,又肥又大,得留着。
吴老汉的二女儿嫁在南陈集一个裁缝家里,前年刚添了个二外孙。这剩下的两个黑鱼,几个螃蟹与甲鱼,吴老汉得带到亲家那里,一些留给女儿熬汤,一些留给亲家中午下饭,还有两个螃蟹就给两个外孙解解馋。
吴老汉生在河边,长在河里。这条河是我们市饮用水源地。河水清甜、河床宽广,河鱼肥美。吴老汉以河为生,风里来雨里去,如中国千千万万的普通农人一样,含辛茹苦的养活着一家老小。
吴老汉喜欢孩子,更疼自己的孙子。那时,吴老汉的儿子刚刚成家,尚未有子。小女儿尚未出嫁,只有二女儿生了两个外孙。理所当然,这两个抢先抵达的宝贝,会得到吴老汉更多的疼爱。那时没有玩具店,所有人家的孩子都不买玩具。孩子的玩具都是家长自己创造。吴老汉手巧有办法。他一有时间,就给两个孙子做玩具,比如做一种叫“得溜“的玩具,相当于今天孩子们玩的陀螺。吴老汉会先做个带长绳子的长鞭,再截取一段圆圆的木棍,把一头削尖,并在尖头镶上一个小铁珠,就制成了“得溜“。孩子们只要学会用鞭子连续抽打“得溜“,它就会不停的转下去。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吴老汉还给他的孙子制铁环,用钢条绕成一个铁圈,再用粗一点的钢筋做一个带弯勾的手柄。其实那个时候吴老汉已经生病,双目近乎失明。吴老汉一边忍受病痛的啃噬,一边靠着多年的经验,用手掌丈量,最终把铁环做得与模具出来一样的圆。他的两个孙子就用带弯勾的手柄,推着铁环,疯狂绕着村里的小路来回奔跑。惹得全村的大小一群孩子,带着羡慕的眼神跟在后面疯跑。
老汉喜欢他的孙子,在老汉生病后的那段痛苦的时光,为孩子制作各种玩具是他最快乐的事。他喜欢拥抱,喜欢亲亲的抚摸自己的孩子。喜欢用他满是胡须的粗糙的脸磨蹭孩子的肌肤。
然而,人们说的更多的还吴老汉勇斗日本鬼子的故事。
解放前,这里曾被日本鬼子占领过。在日据期间,人们生活水深火热,吴老汉就是村少数几个敢于反抗的青年。
那时,吴老汉还是个小伙,聪明又正直,血气方刚。无法忍受日本鬼子的暴行,与村里几个汉子一起,悄悄的与日本人斗争。他们合谋,以送鱼为名,先后多次把落单的日本兵诱到河堤的树丛中打死。甚至有办法把日本人的枪弄到手。吴老汉善良且喜爱助人,在村里的人缘非常好,人们常常会说起吴老汉的故事。
吴老汉的名字叫吴强久,是我的外公。他对我疼爱有加,可惜的是62岁就离开了我们,那时我只有四岁,虽然能说会跑,可尚不能记事。我的舅舅还没有孩子,小姨也没有出嫁。古人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外公留给的记忆多数来自长辈们的谈资。在每年的清明,我听见母亲及姨娘思念外公的哭声,看过她们悲伤时的眼泪如洪水决堤般汹涌,在各种祭品燃起的火光里,我时常看见外公的影子,模模糊糊的注视着我们,我有时也会在梦里,忽然就感觉是在外公火热的怀抱里。他的怀抱很紧,我不停地挣扎。直到从梦中惊醒,那清晰的感觉似乎还在眼前。
今年是外公去世的42周年,世人早已忘记了有一位勤劳、善良又英勇的吴老汉曾来过,子女们也不再有他的传说。他的3个孙子在为忙碌的生活而奔波,少有闲暇顾及回忆。5个未谋面的孙女常常周游列国,早已离淮四处安家,如蒲公英般随风远去,不太可能再去记述他的故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老汉是我的生命之源,曾如参天大树,呵护我的茁壮成长,我想我有责任记下他平凡的故事,告诉世人,有一位平凡且勤劳的人,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