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母亲了,从小学开始写字,从没有写过和母亲有关的文字,真是惭愧。
我家是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母亲是个农民,快60岁了,还是闲不下来,起早贪黑的找事做。母亲不高,有点虚胖。因长期做针线活,她眼睛早老花了,看东西不太清楚。近来和母亲一起过马路时,母亲总要紧紧的抓住我的手,等远远的看不见车了,我们才一起过马路。在马路中间,母亲小心翼翼的紧抓着我的手,微微的颤着,一步一步蹒跚走过。母亲的手上象是浮了一层沙子,被一辈子劳苦,风风雨雨的生活打磨得很粗糙。阳光下,看到母亲的头发中夹杂的银丝闪闪发亮。是的,母亲已经明显的老了,该我们搀着她老人家过马路了。
母亲很勤劳。早先我家从外面下放到农村时很穷。父母亲他们成家了后就单独分家出去,另起炉灶过日子。其时母亲身体不好但很能吃苦,她跟奶奶学了裁缝手艺,和父亲一起开裁缝店,起早带晚的劳作,攒钱养家。记忆中,我们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间睡觉、起床。每天在梦中好象是母亲睡了,然后清晨,我们在缝纫的“嘟嘟”声中醒来,好象母亲从不知道困一样。终于我家在村里第一家盖起了三间大瓦房。提起我家的房子,母亲就有讲不完的话,说那时苦啊,盖房子,要好多好多天几乎不能睡觉,还要一个人到离村子几里路的地方背石子。每天请工,要把人家吃好做事,自己舍不得吃一口好东西。父母当时都瘦得都没了人样。母亲对家里的大瓦房很有感情。后来搬家了,爸爸要把大房子送给三叔,母亲老是舍不得,而我们知道,这其中不是经济上的事,而是母亲对这老房子的感情太深了,每块砖瓦,都是母亲的心血凝集的。
等上小学时,我们家搬到镇上,父母在镇上日夜劳作,终于攒钱在镇边上买了楼房。后来我家又搬到了市里,母亲又靠勤劳的双手在市里安下家,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功劳。
母亲也很聪明。其实母亲没读过书,原来不认识字。国家办扫盲班后,她用我们小孩学习的课本学字,很多字母亲只要看过一遍就记住了,平时电视里的字幕,母亲有时能认出一整行。母亲的算帐也很快,而且从来都是心算,反复加减很多次,母亲都能很快算出。而且经过母亲算的帐,不用本子,母亲也能记好长时间。我讲过的亲戚电话号码,往往等用时就忘了,母亲都能记住。母亲常常用自己的方式记录裁缝用公式,父亲都用公式算出尺寸,有时竟不如母亲用目光测出尺寸做成衣服合身。
母亲很爱我们兄弟两个,但是不溺爱我们,对我们要求很严格。要是我们在外面调皮什么的,回家准要挨揍的。我上小学时,有一次和同学两人躲在外面玩,没上学,被老师逮了,一直告到我家里。我回家就被一顿揍,还跪了一晚上。母亲一般不要我们做家务事。放暑假了,看母亲忙,就要帮母亲用缝纫机做衣服,母亲说做可以,但一定要做好,我就做最简单的直缝,用缝纫机做了好多天,才在母亲那过关,因为母亲对我们坐在缝纫机前的姿态和每个手该怎么做,脚怎么踩,都有要求。其实在普通人看来,我用缝纫机缝出的直线,早已经很好了。
母亲善良而能干,喜欢帮助人,在我们村里人缘非常好。以前农村里有要饭的上门,母亲总要尽力给很多东西。我们家邻居王大妈家有七个小孩,家里非常穷,平时做饭,常到我家借油,妈妈总是很乐意,而且很少让王大妈家还过。平时我家做什么好吃的,总是要我或哥哥送一份到王大妈家。村里邻居哪家有什么困难纠纷,我母亲也总是主动去帮忙。村上人家年轻人结婚了,多会邀我母亲去做“全福奶奶”,母亲总是很尽责。把自家的事放下,去帮人家忙,操持人家的喜事往往要熬几个夜,等媳妇到家喜事结束了,才回家做自家的事。后来我家搬到市里,母亲与原来的村邻就如亲戚一样往来,王大妈他们老一辈的村邻还常到我家来小住。
母亲很节俭,一辈子从不舍得乱花一分钱,我们记忆中母亲很少穿过新衣服,吃得也很简单。我和哥哥都工作成家后,我们要是不回家吃饭,父母在家,就简单的吃点。等到我们都到家了,母亲才高高兴兴的做几个菜。过节过年,爱人会给母亲买衣服。母亲心疼的讲,这么贵,下次不要买了,岁数大了,要什么好啊!其实,年轻时母亲也没有买过好衣服。
记得我到南京上学后,母亲从家里跟车来看我,为了节约,就在路上拦了一辆很破旧的黑车,一路颠簸一路晕,到南京后脸色腊黄,我把母亲接到学校。母亲吐得不能吃饭,我要带母亲上医院,母亲说休息一会就好了。到晚上母亲好点了。我要带母亲去饭店吃饭,母亲只吃了一碗馄饨,还假装吃饱了。我看着心里很难受。临回家又给我生活费时,母亲掏出一叠很整齐的钱,全是零碎票子。我当时心里有点埋怨母亲,怎么都是零钱,怎么好意思拿出去用。母亲走后我打电话回家,听哥哥说才知道家里的小服装加工厂倒了,父母亲又开了小裁缝店,生意也不太好,母亲自己在家连一分都舍不得用,省下来给我在外读书。我听了不禁潸然泪下。
母亲辛苦了一辈子。平时就希望能和我们多在一起说说话,但是这样简单的要求我都常常做不到。我和哥哥两人都做了警察,很忙,常常值夜班。就象这样一个深夜,我又值夜班,与许许多多的同行一起,护卫这个城市。城市也因为我们,睡得宁静而安详。而母亲一定是无眠的,因为她要等着儿子的安然归来。(2008年初发于淮海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