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着的人并不挑拣茶具,只有那些不渴的人才计较器皿”,喝茶如是,美食也一样。如果真饿,能饱腹的都是美食。年近半百,常遇“觚觥交错杯杯尽,奇食珍肉盘盘剩”的盛宴。然多数精制的食材往往是过口皆忘,吃到兴起时反而情不自禁的会想起儿时的一些普通却滋养生命的“美食”,它们铭刻在我们记忆的深处,伴随生命的成长而愈加清晰。
猪油拌米饭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孩子的零食很少,每天下午不到放学肚子就叫了起来,抱着书包跑进家门,到处找吃的。当然很少能找到值得炫耀的东西吃。妈妈中午做米饭,多数会剩下,就盖在大铁锅里。我自己就到小锅屋(厨房),揭开锅盖,发现米饭盖在锅里,还有点浅浅的温度,稍微有点干,但是白白的,如水里的白化石。我拿个碗,盛上大半碗米饭,转过身,从窗台上的盛猪油的大瓷碗里,挖上满满的一勺凝固如奶油般的猪油,放在米饭里,急急草草的搅拌两下,此时鼻孔已经充满了猪油诱人的香味,嘴里开始渗出口水,被不断的咽进肚里。我端着碗,如小狗咬到一新骨头一样,找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蹲下来,呼哧呼哧的把一碗伴油米饭扒进肚里。
油伴米饭是我儿时记忆里非常珍贵的美食之一。油香伴着米香把记忆酿成百年老酒,透过几十载的时光深巷连绵不绝的涌来,既抓不住,也忘不掉。
油渣
跟着猪油的香味,我又听到到锅屋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满满一大铁锅的肥肉在滚沸的油里翻滚,热气赶着油香飘得好远。妈妈脸上被热气蒸腾出许多汗,一滴一滴的顺着脸庞流下来,哥哥蹲在灶堂口帮忙烧火,我则等在屋外,看着飘忽不定的火光里,我最美丽的妈妈忙着炸撸猪油。我抓着门边的麦杆企图编个小蚰蚰,或者和路过的几只小蚂蚁做游戏。总之要等上长长长长的一段时间,妈妈把肥肉里油炸干捞出,此时的肥肉已经变成瘦不拉唧的油渣了,热气还在坚持向外逃跑,干瘪的油渣还带着油锅里跌打滚爬的火爆脾气。但是我不管那么多,也等不了妈妈的允许,伸出小手就抢了一个,刚拿出碗,手就被烫的松开了,油渣就掉在了黑黝黝的桌面上。我扒着桌面,小嘴对着油渣呼呼吹几口气,又用另一只手捡起,快速的扔进嘴里。还热,就用牙咬着,呼呼吹两下,带着热气,吃进肚里。
剩下的油渣会被巧手母亲先存放起来,隔天就会被与地里割来的韭菜一起制成馅,或者包成饺子,或者包成包子,或包在饼里烙成肉馅饼,没被制成馅的极有可能与大白菜粉丝一起烧成一道美味的硬菜。
今天油渣已经很少上桌,人们从“健康”角度出发,猪油也少用于烧菜,各类色拉油、调和油等等霸占了人们的餐桌。然而除非提前预订,否则我们再也吃不出,也吃不到曾经滋养生命的美味的油渣。
山芋干
天气冷了下来,树叶纷纷扬扬飘落的时刻,收山芋的季节就到了。收上来的山芋圆头圆脑如小山般堆在每家每户门前空地上,每一个山芋都像胖嘟嘟的奶娃子。可是,经过几天的忙碌,父母们都变得又黑又廋,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这些山芋有的会立刻出现在晚上的饭桌上,或蒸或煮;有的被窖藏于地下;有的被做成粉丝,在阳光和凉风中起舞。还有一小部分,会被家人们切成厚片,再在每一片间划几条线,使它变成一段端相连的白条。然后有的是挂在长长的绳子上,有的被铺在地上晾晒。过了几个星期,美味可口的山芋干就制作完成。
山芋干是孩子们最受欢迎的零食。从父母刚刚开始切片剖条,山芋干还是又白又嫩时,我们就开始争食了,新鲜的山芋干满是甜甜的汁水,咬一口,可以慢慢的嚼,嚼到汁液殆尽方咽下肚。等晒了几天,山芋干外面已经干了,有一层白色哑光的皮,咬开后里面仍然甜滋滋的。一早上学或者放学后出去玩,我都要挑上一把,放在小口袋里。随便在哪里干什么,都会拿上一根咬一口嚼嚼,吮吸些甜到心里的汁液。又晒了些日子,里外都干了,父母就开始有各种布袋收起来了。晒干后的山芋干才是真正的,干脆可口的美味。无论是否肚饿,只要见到的人,不管大人小孩,都会忍不住挑一根,咬一口嚼起来,嚼得咯嘣响,满嘴满心的甜。咯嘣咯嘣的响声就是会传染的魔法,惹得别人都跟着吃。我那时一般只挑每一片中间的那一根四面全肉的,又香又甜。挑一把可以吃一整个下午。
山芋干是吃不够的,晚上家里的玉米粥里,一定也会有,妈妈总是不放很多,我们要自己到锅里偷偷的捞。煮在粥里的山芋干香酥软润,浅甜淡而不腻。它填满我们的小肚皮,也塞满我们整个的童年。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正是这些“美食”的存在,滋润许许多多干涸的心灵,为许许多多的成长加油,温暖在寒风中许许多多勤奋劳作的身影。也支撑我们全家,昂首正迎苦难,越过所有的泥泞,拥抱今天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