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比较忌讳讨论“死”。大家都觉得提起这个字不太好。但是放眼外看,也有很多国家的人都无所谓。剖析其中原因,这其实与民族风俗、宗教信仰等有一定关系。
我们既然避讳这个字,当然不会向这方面想。于是在真的面临这个问题时,往往手慌脚乱,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做皇帝的乱了家国天下,做老百姓的可能把给子女们遗产变成“地雷”。
皇帝尽管忌讳,但是忠臣不怕,宋朝时,通判司马光三次上书,奏请宋仁宗立太子。御史中丞包拯也进言:“臣请立太子,是为宋朝的天下。我年已七十,而且无子,绝不是为自己今后打算。”从这句话可以看出,立太子或者储君,实为家国安稳需要,“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是人,说不准哪天就驾崩。其实我们仔细思考,这当中的主要思想正是“向死而生”,可以理解为未雨绸缪,但这场雨是必然要下的。
我们中国人通常为出生而高兴,并展望美好未来,想象可能的大作为。一些高人甚至练丹吃药,幻想长生不老,这其实就是不能正确面对死亡的外在表现。我认为人需要正视死亡这个问题,要有向死而生的勇气。向死而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倒计时法,我们每成长一天,离死亡就近一天。在这种紧迫感下,思考我们当下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做什么最有意义?
关于向死而生,还有一种说法叫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在其存在论名著《存在与时间》中首先提出向死而生这个哲学概念。并最终对人如何面对无法避免的死亡给出了一个终极答案:生命意义上的倒计时法—“向死而生”。
海德格尔对“向死而生”的解释是:死和亡是两种不同的存在概念。死,可以指一个过程,就好比人从一出生就在走向死的边缘,我们过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小时,甚至每一分钟,都是走向死的过程,在这个意义上人的存在就是向死的过程。而亡,指的是亡故,是一个人生理意义上真正的消亡,是一个人走向死的过程的结束。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就是海德格尔死亡本体论的关键点。
我在44岁时,碰巧遇到了一些佛教书籍,一些“上师”或长者就这个问题有过比较严肃、全面的讨论。我对宗教信仰这一方面的论述持保留意见,但是如这些高人所说,明白死亡必然光临,并提前做一些准备,真是很有必要。
后来我又看了一些书,包括一些哲学方面的理论,尽管我总是似懂非懂。事实上不仅是人,宇宙万物,从出现的一刻就在走向消亡(死),坚硬的岩石也不会永远存在,裸露在风中的正在风化,浸在河中的被河水不断的冲击洗刷,正一点点的失去棱角,逐渐变小;深埋于泥土中的也在不断遭受潮湿的侵蚀,最终化为尘土。这宇宙就是哲学上的概念“存在”与“虚无”总在不停的转化。
对向死而生的逐渐明了,加紧我对生活的紧迫感。它提示我应该勇敢地面对死亡,从而更合理紧凑的安排时间,更努力的迎接生活的挑战。曾经有流行过一个设想“如果生命只剩下三天,你想做什么?”这个问题千万个人有千万种答案。在年过半百以后,我也常问自己这些问题,我来人世间走一圈,到底想干吗?我追求的是什么?我应当留下什么给我的孩子,或者说给这个世界。
时间顺流而下,生活逆水行舟。工作二十年来,遇到许多问题,亲身经历了许多故事,甚至故事情节比小说电影还要精彩。蓦然回首,想起生活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她赐予我许许多多珍贵的素材,但是我从来都是视而不见,总迷失在追名逐利,光宗耀祖的路上。我把十几年的时光,晨昏不分昼夜颠倒的放在一个漏水的篮子里。最终迎来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我鬓发斑白,看一会电脑写两篇短文就老眼昏花,眼泪汪汪的时刻,救世主才姗姗来迟。我们知道,世界上从来没有救世主。一个人的救赎只能来自自己的内心。我明白自己几斤几两,我也明白还有多少炭火还能继续燃烧。身体四处越来越硬,有一个地方却是从松下走向微软,它告诉我今非往昔,迎风尿三丈的时代已一去不返。自古以来,所有的英雄豪杰,帝王将相,他们打败所有对手,打下雄图霸业,最终都逃脱不了宿命,只能败给软绵绵的岁月。我乃凡夫俗子,在岁月面前,我终将无话可说。
对70后来的人来说,此刻人生正是“躺也躺不平,卷也卷不羸”的尴尬时刻。过了45岁生日,我才在某一个深夜孤独的月光下幡然醒悟,“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上苍留给我的时光已经不多了。倒计时是我唯一不至于醉生梦死的正途。也唯有到这个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苏轼说的“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这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觉,若非心临其境,是怎么也不会体会的。
有梦想的人睡不着,无梦想的人唤不醒。在向死而生的孤独中,我用寂寞的灯光给自己列一些任务清单,这些清单现实微小,不再远大,是我用汗水略微浇灌的“小动作”,并且成功与否的决定性在我,不在其它。比如每天工作时工作量,比如下班后阅读量,再比如每周的书写量,比如尽量多陪父母说说话……至于我不能掌控的东西,我当是春梦了无痕,去见鬼吧。
我想我延长不了岁月,我只能尽量用好它。既然所剩无几,我只能做个吝啬鬼了,挑着用了。
岁月如歌,各有各的唱法。用心唱就好。向死而生,各有各的活法。活得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