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

廿年光阴砉然，如水而逝。

春秋寒暑、四季轮回，欹枕岁月烟雨，渺渺处总有孤鸿没入。在这清浅的光阴里，总有一些人事，在岁月的洗涤下变得晶莹剔透，刻骨铭心。我小学五年级到高中毕业，都在淮阴区的南陈集法庭前生活，遇到许多年轻法官，他们在我的成长历程中刻下记号，留下许多记忆如新的故事。

一

九十年代的南陈集法庭是几间红砖大瓦房与一个大院子，这办公生活一体的瓦房，就如同苏北农村百姓常住的那种三间大瓦房（大号的）。这房子中部为相通的两间开间，里面放了几张办公桌，法官法庭开庭、办公全挤在一起，上班时好不热闹，你能想象同一间屋子，孙法官在西边调解，夏法官在东边开庭，滕法官等在另外的办公桌上写文书、整理卷宗吗？下班吃饭的食堂在院子东边的两间临时小屋，夏天进风冬天进雨。关键是常常请不起厨师，法官们下班食无定所，后来小食堂干脆关门，到前面的人家（就是笔者家）代伙。

法庭是法官的家，在这个没有二十四小时热水的家，洗澡只是最快捷的一件事。酷热难忍的夏天，在法庭的院中水井边，一盆盆凉水从头浇下，解决所有问题。健硕的胸肌，在凉水的滋润下欢快地跳跃，也有如柴的瘦骨，在凉水的刺激下急促的颤抖。

那时没有宽敞干净，有长流水的卫生间。只在院子最里面的拐角有一简陋的公共厕所（通着蓄肥池），除了冬天结冰，其他时间这就是蚊虫的集中营，人类上厕所的时光就是蚊子自助餐上菜时间。新来的法官不甘心，不仅带报纸还点蚊香带到厕所。由于蚊香效果不明显，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空手战蚊子，实在不行出点血也不影响大局。

我记得晚饭短暂休息后，法庭的灯又会亮起来，有时是开会，有时是讨论案情，有时是整理卷宗。只要到了办公桌前，他们立马来了精神，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时我知道，我也该去学习了。

二

条件简陋，却更激励这群年轻的法官去追逐梦想。夏天黄昏法庭下班，最后一丝光亮尚留恋在林梢，院里也静下来，滕法官搬个木椅到院里，找个低矮小板凳蹲坐着，趴着写书他自己的梦想，我知道他当时正在积极准备出书。他从不说条件艰苦，只是孜孜矻矻地书写。当时没有电脑，他用带方格的作文纸，每天都要写厚厚的一搭。他宿舍的书桌，常常摞着很高的文稿。我就跟着他学，也搬个椅子，在院子里写作业。但是他不仅黄昏时写作，在加完班的深夜也不停笔，他房间的灯亮到半夜也不睡觉。我可不行，我吃晚饭前肯定能把作业写好，然后随便找本书看看，看一会困就睡大觉。我每一次在夜里起床，都会发现滕法官房间的光亮不息。

腾法官也有写书写累的时候，写累的时候他就教我下象棋。

那时我刚上初中，母亲顺便给法庭的法官代伙烧饭。因为家里太小，我放学后常到法官的办公室做作业。他实在找不到人时，就同我下棋。一边教我规则，一边和我下。车怎么走，象怎么走……没几次我就会下了。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一放学就求着他下棋，后来下着下着发现我怎么也赢不了。于是我就不同他下棋了。然后就变成他求我了。

“来啊，二勇，我让你一个车”

“我可以让你悔一把 ”“我再让你一个车”……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人生的悲剧在于没有实力，怎么悔棋也注定是输。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不能悔棋，要有落子定乾坤的勇气，输了不要怕，再重来。”夏法官路过时，对我说了一句。

滕法官是我的象棋老师，只不过我这个徒弟水平很臭，长大后下棋从来没赢过。我没有跟他学好象棋，但是学会了在无助的日子坚持读书写作，坚持书写梦想，在看不到光的日子里不忘求索奋斗，自己力所能及的发出点点萤火。虽然常常很微弱，但让暗夜里也有希望。

三

教育我不悔棋，要说话算话的夏法官。对我影响最大。

夏法官一工作就分到了南陈集法庭。那时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他说话办事一身正气，刚正不阿。我记得当时，好多当事人都佩服他，提到夏法官，很多人都数着大拇指夸他，说他敢做敢当，敢为民做主。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受家暴折磨的妇女来法庭起诉离婚。这位可怜的妇女在南陈集法庭哭诉，夏法官他们几位法官听到，均怒火中烧。夏法官当时双眼瞪圆，拍案而起“这还有王法吗？程**开传票，现在就去给他（指受害人丈夫）弄来！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有一次吃晚饭（那时法庭没有食堂，在我家代伙），谈到街上某村的村霸王*借钱不还的案子。我当时对他们几个法官非常崇拜，他们一说什么案子，我就认真听，尽管可能大部分听不懂。程法官说“债权人一是苦于没有借条，二是唯恐法官被王*收买断案不公”“当事人好像对我们猜忌挺重的，这案子可能不好办。”夏法官当时丢下筷子，边开玩笑边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案子你调给我办，看我怎么办它。”后来案子到夏法官手中，夏法官把借款赖账的村霸找来谈话，一通话谈下来，没到开庭，这位就主动还了钱。我不知道话是怎么谈的，但是这让我更加坚信“邪不压正”公理。

夏法官心藏正义、嫉恶如仇，直言快语。我当时尚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他的很多行为让我铭记一生，比如他说做人要信守承诺，比如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悔棋，有直面输赢的勇气等。

四

我感到最亲近的法官是龚法官。任何时候，他都是步伐稳健，不急不躁，从容不迫。佛家形容这样的人叫“虎视牛行”：有老虎一样炯炯有神的眼睛，有牛一般坚实稳定的步伐。

我上高中时，有一天放学回家，听说法庭分来了新法官。很快我就见到了，一米八的身材伟岸魁梧，面容严肃。他姓龚，叫龚**，庭里的其他法官都叫他小龚。那时他刚从学校毕业，风华正茂，稚嫩的书生气中洋溢满满的正气。除了开庭，龚法官永远带着厚道的笑容，那是他的标志。

他似乎很少说话，别人聊天他多数不插嘴，但他会偶尔地补刀，一针见血的话语惹得所有人大笑。如今，小龚早已经成了老龚，不过同事们都不这么称呼他，这“老龚”有歧义。

如同其他法官一样，他也常常加班。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对前来告状的当事人，总是很和蔼。无论是衣着褴褛的老人，还是大字不识的农人，他总是很耐心接待，有时老人耳聋耳背的，他还要放大声音，一句话反复说很多次。有一个周日下午，我利用他们的一个空办公桌写作业。他在接待一位乡下来告儿子不赡养的老人。老人不仅衣着破旧，手背还有点肮脏，身上带着久不洗澡的味道。老人似乎不大听懂他说话。他就那样反复的、慢慢地说一句话，直到老人表示听懂他才会说下句。我从下午写到天黑，作业全写完了。他还在与老人谈话。他依旧带着标志的微笑，在他的目光里，永远找不到急躁的气息。后来我想他的脾气耐性真好，要是所有法官都这样就好了。

在南陈集法庭这个简陋的地方，留下过许多逐梦人的汗水，还有正气凛然的徐庭长、鞠躬尽瘁的张庭长，还有诚实稳重的孙法官、与民情深的黄法官、孙法官（后来他们俩成了检察官）……

他们有些人已经走完法官的职业生涯，有些人已经成为或者将要成为法院的中流砥柱，有人成长为检察官、有人成为知名律师、有人到社会需要的其他岗位继续奋斗。他们用青春书写梦想，用汗水慰藉光阴。

如水的光阴带走刻骨铭心的故事，又谱写着充满希望的未来。今天的南陈集法庭已经建成了自己的办公楼。办案区生活区分开，宽敞明亮的法庭、调解室、谈话室，法官的办公条件与时俱进，法官年轻化、专业化。年轻有为的80后庭长、朝气蓬勃的90后法官时不我待的勇挑重担，续写新的属于法律人的华章。他们把靓丽的青春化为炽烈的薪火，锻铸公平正义的铜墙铁壁。他们踔厉奋发，笃行不怠，在党的二十大精神鼓舞下，一茬接着一茬投入时代复兴的大潮，用法律武器为民、为国护航，撰写新的属于光阴的故事。（作者：贾云、朱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