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到省城出差,约见多年未见的儿时玩伴,他请我到附近的一家名为“大食堂”的饭店吃饭,他点了几个菜,又把菜单给我,我点了一个鲢鱼粉丝,又点了一个杂鱼锅贴。
服务员拿了菜单,见我点了两道鱼,小心的提醒了我一句“先生,您点了两道哦。”
“没事,我喜欢吃。谢谢你提醒。”我说。
其实,我不是一次遇到这个问题,有一次一个外乡的朋友忍不住问我;“兄弟,你怎么这么爱吃鱼?”
我说“河边人家都爱吃鱼,河边人家的鱼也吃不完。”于是我讲起了一段往事:
淮安有一条河叫二河,是洪泽湖的一条引河,也是我们市饮用水源地,环境优美,水清鱼肥,是淮安的生命之河。我外婆家住在这条河边,我外公、我舅舅、我表兄个个都是捕鱼好手,我小时候,我们家从不缺鱼吃。
回到40年前,我还是个宝,不过那时大家都很穷,平常能吃饱饭的人家就算富人家了。我从很小(也许没上学)时,就常到外婆家住,有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我父母都是裁缝,平日里很忙,根本没有时间照顾我,我外婆就常常担负照顾我的职责。
因为是河边人家,所以并不缺鱼。外婆喜欢烧小杂鱼锅贴,她将亲朋邻里卖不出去的各种小杂鱼杀了放一锅烧,那时的草锅很大,又在锅边贴上一圈小麦面饼,我们当地叫“死锅塌”,有时是玉米面饼,我们叫“棒面饼”,河水煮河鱼,等鱼好了,饼也就好了,因为沾上鱼汤的鲜味,吃起来又香又甜,光是味道就让人馋涎欲滴,吃起来更是鲜美如珍。我想,这鱼和饼胜过人世间一切美味。
后来,我舅舅一家搬到城里,外婆也被接到了城里住。可惜舅舅的生意失败,一下子全家物品钱财被债主洗劫一空,舅舅舅妈有家不能回,就外婆一人守着空空如也的家,接待不时上门的债主。那时外婆已经六七十岁高龄,我也稍稍懂事了,我去外婆家,见外婆被生活所逼,尽管不是她的错,她还得笑脸迎人家的冷脸。外婆常常窘迫异常,我见着心里很难受。外婆很疼我,但是并没有钱买其他的什么菜,好在有老家人捎来免费的二河鱼。外婆又烧起了我爱吃的小杂鱼和死锅塌饼。我们吃着鱼和饼,鱼很好吃,吃着吃着我眼泪就下来了。
“困难是暂时的,只要人肯努力,我们总会翻身的!”外婆坚强的说,我不知道她是安慰我,还是给自己打气。她没有抱怨过生活及身边的人,哪怕是在走投无路的时日,也不忘鼓励舅舅他们。
我外公走得早,一家大大小小都是外婆拉扯大的。外婆坚强、乐观,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她把她的坚强与爱,熬进免费的二河鱼里,做成孩子成长的养分,终于把四个孩子都培养成人。她培养的孩子个个乐观坚强,都会把免费的二河鱼烧成最昂贵美味。
后来时间不长,外婆就走了。她在睡梦中走的,走得很安祥,也许没有痛苦。我常想在另一个世界的外婆,一定不会再有这么多多折磨和苦难。可是我仍然很伤心,因为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做出有如外婆的杂鱼锅贴那样美味的佳肴了。我还知道,再大的饭店,再贵的鱼汤里面也不会有外婆的爱和深情。谁能告诉我,那些熬进了外婆的爱与深情的鱼汤值多少钱呢?
再后来,舅舅一家生意又起来了,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但是外婆没了。
我仍然爱吃鱼,爱吃杂鱼锅贴。也常常在火锅蒸腾的雾气中,看见外婆佝偻着背,在锅边烧鱼的身影。
我每次说起这个故事,说起外婆的爱,同桌的友人都为之动容。当然有了故事加持的杂鱼锅贴也更加受人欢迎。只要我参加的宴席,无论桌上有多少菜,唯一不会剩下的就是鱼,特别是杂鱼锅贴。
许多年后的一个春天,我与几个同病相怜的小伙伴漂在北京。北京的春天很冷,在无人问津时光里我们只能自己相濡以沫。晚上下班后,我们常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大街小道。
在护国寺小吃街游荡时,误打误撞进了一家叫“小山城”饭馆,在这个很小的饭店,我也吃到一份杂鱼锅贴,这是一道火锅。
鱼有点辣,饼却很有滋味,满含着鱼汤的鲜味,和外婆烧的杂鱼锅贴一模一样。
雾气袅袅,熏染我的双眼。我吃着吃着思绪就回到了几十年前,就想到了外婆,想到那如同久经风霜的老树般弯曲但仍坚挺的身影,想到了外婆的爱。我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如同那一个灵魂无处安放的早春里漫天飘飞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