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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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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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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老张

“神经”老张

赵建平

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像小街一样,充满着繁华与萧条的两种矛盾的气息。

人多的时候,小街自是囊括了乡村街道上你所能想象到的热闹与繁荣。人去的时候,这小街上留下的也是你所不能想象到的漠然和冷清。两侧的商铺,紧关店门,店门上落下厚厚的灰尘。一些纸屑,或者街天卖水果扔弃的包装袋,白色或黑色的塑料袋,风一吹,从街道的南端,缓缓从地面上向北端移动,或是从北段缓缓向南端移动。有时又随风一阵狂舞,从地面席卷到空中,旋转着越过人的头顶。空气污浊得很,人们从沉寂的街上经过,掩着耳鼻,有窒息的感觉。

小街上,有那么三两家牛肉馆,开着沾满了灰尘却反射着天色的玻璃门。铺面门前,有几棵不死不活的枇杷树和香樟树,叶片上也堆积了一层灰土,一些脏兮兮的塑料袋或者破布条,孤零零地挂在树上。偶尔会从小街的某个狭缝或巷道中窜出一只两只狗,懒懒地在街上闲逛,从街的这边走到那边,或者从那头走到这头。

阳光好的时候,老张会佝偻着身子,反背着双手来街上走走。这个时候的老张,穿着厚厚的衣服,严严实实地裹住身体,在小街遛上一圈。然而,他的目光,就像空气一样,浑浊中带了一些茫然,没一点儿亮色。一缕花白的胡子,经常沾了几颗饭粒,或者是鼻涕或者是痰液,随着嘴唇的翕动,胡子也一上一下地抖动。有人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会停下来,用昏花的眼定定地看。看看,就自言自语地说“这天,好冷的阳光。”明明阳光很炙,可他偏偏说冷。这老张,让人读不懂。

人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或准备说什么。说完这糊里糊涂的话,他就笑。那笑,有一些释然,好似已经完全表达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但遇到他的人,却什么也不明白。老张在村子里,人们叫他张二狗。当然,这是很久以前的叫法。后来,因为总说一些颠三倒四的话,人们不叫他张二狗,就叫他“神经病”,或者叫张神经”。前些年,老伴在的时候,张神经”和儿子一起,出门打工。可后来老伴死了,他就跑回来守着一间老屋。

张神经”在家,儿子在外。刚开始几年,儿子不放心,经常回来看看他,好吃好穿地买一些回来。可后来却再也见不到,见不到儿子回来的张神经”,有几次还去狗场街上,背一些旱烟,到小街卖,坐在小街背风的角落,等着一些需要的人。他的价不高,烟质好,来的人都说张神经”心不黑,就喜欢从他那里买旱烟。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张神经”不再做卖旱烟的买卖。一整天呆在黑不溜秋的老房子里。一台老式的电视机,常年累月地放在桌子上,陪着他。那电视,很有些年头,可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故障,一整天地放。张神经”什么都看,又好像什么都不看。有时,看着看着,他就陪了电视里的人边说边笑,更多的时候,却是在电视传出来的声音里睡去。

张神经”说儿子倒是每个月总打电话来。可这电话不顶屁用。按他的说法,人不回来,打一百个电话也不起作用。

有时张神经”心闷,老想“他死了没人管。”想着想着,他就有一些害怕。邻村的余二毛,就死在家里,好几天都没被发现。还是从门前经过的人,闻见了从屋子里发出的臭味,才打电话告诉他在深圳打工的儿子。等儿子回来,隆隆重重地把余二毛的丧事办了之后,张神经”才把这件事往自己的身上去想。一想,他就盘算着也让儿子回来。于是他又拿起电话打给儿子,喂喂地说上半天,可到头还是见不着儿子回来。

儿子不回来,张神经”就自己安慰自己,说儿子在外面忙。

别人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就说这张神经时好时坏。好在还能做饭还能吃饭,也能开电视关电视,偶尔也还会背着手来小街上走走。

再后来呢?我问。

再后来,就到了冬天。冬天,最要张神经”的命,呴痨气喘,一天到晚,就只听得到张神经”干咳。咳过之后,张神经”就躺在床上,鼓溜溜地睁了一双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楼板,以及楼板下面一绺一绺的尘灰网。张神经”就告诉别人,这个时候,在他的眼里,这些尘灰网,就像一个个绳套,只要人往里面把头一伸,便什么都不会再想,什么都可以忘记。

张神经”这样想,但却没有这样做,他不能。张神经”说,他还要等儿子回来。

冬天的风呼呼地刮着,张神经”穿着厚厚的衣服,一件两件三件四件……早上起来,经常用黑黑的手,一件一件地数着身上穿的衣服。里里外外,一共六件。六件衣服,把张神经”包裹成肥肥胖胖的样子。他可不敢在这个季节,减一件衣服。即便是夏天,他也不轻易脱去一件。外件脏了就换外件,里件脏了换里件。脱了一件,又换上一件。他有些怕冷,村子里的人说,不但怕冷,还怕风,风一吹,就会引起他一阵阵地咳。

这张二狗。见告我的人在不断唠叨,我的大脑里就依稀闪现出了张神经”很是恣睢的样子。

几年前,我回去,看见张神经”坐在村前河边的桥上。他先是蹲着,一个人,靠在桥墩上。我跟他打招呼,他不说话。用了那双昏花眼看我,然后又站起来,用手拍拍屁股,似乎要走,可最终还是没有走,又靠了桥上的护栏,看旁边的人不咸不淡地扯白。

回到家,我问母亲,母亲告诉我,说这张神经”原来不“神经”,前些年上梁子修路,耳朵被炮震聋。从那以后,只能说话,别的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的老张,到了晚年,死了老婆,唯一的儿子,又在工地上出事赔了性命,从此就变得神神经经的。

这可怜的张二狗,受了刺激,脑子不灵光,就经常跟人说儿子还在外面打工,有时还会拿手机给死去的儿子打电话。

母亲一边说,一边叹气。

说完,就低了头,做她手中的事。

而从那以后,我却再也没有见到他。

又过了好多年,一次遇到老家的人,就问起“张神经”。老家的人告诉说,他们也没有见过。以前,他们还能偶尔看到张神经”在小街上走走,或是在小桥上坐坐,到现在不见了好些个年头了。

他们说,现在的小街,倒是比原来漂亮多了。

可这张二狗,这张神经”,到底去了哪里呢?

直到现在,到底没有人告诉我,怕老家的人也不知道了吧。

谁还会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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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慢慢来,注意细节。

陈美荣   2018-10-29 08: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