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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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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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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山记

香炉山记

赵建平


车入旧县,马龙的朋友来电,告诉说旧县离香炉山不远,可去一看。

香炉山在马鞍山之北,因有岭形似鼻,中分下垂,逶迤而下,孤峰盘旋,梁脊高耸,其中有石状如立地香炉,山因此得名。

未至山前,见九龙湖九龙湖平波微荡,相传王母曾香炉山行游宴,东海西来,耽迷,九龙汇聚,自此九龙湖便成灵山龙湖四周繁荫,媚波盈盈

过九龙湖,林中山路曲折迂回,穿插而行拾级向下遂至山谷。谷中有一深潭,筑坝水而成,一湾景象半湾水是深绿,温润如玉。风从水上吹过,湖波微泛如绿裙翩然映着天蓝这是水里铺开的绿山树共色,围着一湖一溪。绿覆盖着一座山,又把山与山连在一起,成为声势更为浩大的绿。,把相同的颜色铺展开来,在香炉山上看,浓淡深浅,层次折叠,从远处到近处,从高处到低处,尽是绿意,尽是幽静,山比水绿得更是放浪和恣情

顺山谷往深处,谷越来越窄,山势也越来越陡左边峭石嵯岈被丛林隐。杂树葳蕤,枝条旁逸斜出,横柯遮蔽。右侧为溪,溪水淙淙而流,实在不知其源,山谷之中经年不断。一湾一拐,九折十回,形成许多回潭。回潭依地形而分大小,近香炉山脚,有一小潭,潭水不深,却是香炉山的放生之地。

有关生命,儒家认为生命的由来本原在于天命孔子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荀子认为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道家则生命本原是“元气”。“形者,气之聚也。”元气为生命之宗。道家追求“我命由我,不在天地,仙道贵生”的生命意义。而佛家的放生,是基于众生平等,尊重生命的。放生时净手,佛家认为,香为信使,能沟通虚空三界,能得到十方加持。故众生平等,慈悲开示,以悲悯善待生命。

过放生,曲一树生长在沉叠堆积的石层之中,石层紧密,不知在何处,甚为奇怪,无根之木怎能葱郁于岩层。及至另一侧方见树根裸露,伏石相拥,根色苍褐,与石无异。蜿蜒向前,于有土处寻生力寻滋,其钻劲韧性,算是开了眼境,长得葱茂却也长得沧桑艰难。

山谷极为狭,极为曲,极为幽。香炉寺的下面有桥,桥处有屋,屋子空空荡荡,门窗洞开。墙体上钉着一块铁皮,上面写有一段孤独之语:

人,孤独地来,孤独地去,活也孤独地活着,真的有朋友吗?真的有知音吗?“天下觅一知音难矣!”这是所有人的写照。为了避免孤独,人们组成家庭,结成社会,结成团体,共同从事活动。然而,孤独却是内心的。如同太阳虽亮,照不破内心里面的黑暗:外在的接触无论如何也驱散不了内心的孤独,反而增加无穷的纷争冲突。人啊,可怜的人,在一起也不行,不在一起也不行,这就是你的智慧吗?嘴唇可以亲吻,肌肤可以拥抱,但谁曾真正亲吻过那一颗孤独的心,谁曾给它温暖的拥抱?幽闭在“我”的深牢中,亿万劫来从来不曾被人亲吻爱抚,心是多么地孤独冰冷啊!

不知道写这段话的人是谁,我把它实录下来,孤独的况味,从字的每一笔画中浓浓烈烈发散出来,在山河之野,一颗失意的灵魂,一个勘破玄机的智者,一个红尘迷失之人,历经风花雪月的悱恻缠绵亦或跌荡起伏的荣辱兴衰,饱尝寒暑炎凉之苦风刀霜剑之疼,而后大彻大悟解透生命之困,风平浪静清澈明亮之际,明见生命的性味。

于天之涯,于地之角,知交已零落。孤独之悲,终在香炉山的斜阳之下,化为人世间积攒了千年万年的一声长叹。

孤独之生,孤独之死,一条曲线画出由生至死的孤独历程,而在其后,是英雄末路情意灭失之后长长长长的休止符!这声叹,是劫世之叹,更是绝世之叹!此一叹,从此平息,而后寂灭。

那亭,应该有一个名字——叫独孤亭,独孤亭旁的桥,应该叫断桥。

由此行数步,见财神殿。财神殿傍溪,后倚绝壁,壁上藤叶高悬,如挂绿帘,溪流至此,水势回旋,积水淤沙而成空旷之地。从财神殿沿鼻岭上,见香炉寺。香炉寺建于蜀汉时期。寺门立柱楹联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已了如来真实意;四大本空,五蕴非有,是为波罗密多心。”了了三十字,道出佛家真言,弃恶扬善,析透空念。不见僧众礼佛,也未闻木鱼声声,却是古刹雄伟,宝相庄严。

香炉寺之后是观音阁,观音相曲眉丰额,脸如满月,端庄雍容,善目慈眉。过观音阁,便是鱼脊一般的路。再上,有形似香炉的山岩,危石孤耸,这就是有名的“香炉倚空”。传说这香炉是太上老君炼丹的八卦炉,又有说是王母娘娘的香炉。传说归于传说,岿然在沧桑里面。页岩、沙岩、石灰岩,层层显露,时间被时间挤压,空间被空间挤压,千万年时空把生命挤压成一种被物化和凝固的形态。我相信这些一层叠压一层的石头,地底下有着广袤的根系,有着更为精致的生命和细密的气息,发育于地层深处,而只让少许部分,以风镌雨刻、层层堆积的形式,展现在岭脊,让众生得以一窥生命成长的洪荒神奇。

时间无形,空间无形,隐藏在沉寂中的为与不为也无形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古远、混沌、沧桑、物化、孤独、无我、苦难,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

香篆层岩,百丈寒山依峭壁;炉居宝鼎,一条流水映斜阳。”这是写香炉山极为传神的一副对联。有关对联的作者林赓蔚生平,我不清楚,但他的这幅对联,却写得简洁洗练,有气有象,有景有情,有禅有意。曾任马龙知州的许日藻也写过香炉山,他说香炉山“呼吸能将帝座通,遥天一指下疏桐”,更是写香炉山雄踞倨傲的气势和风范

香炉之后,有一个亭子。过去这里曾建有祖师殿,可惜现已不复存在。祖师殿之后又是一平台,这是香炉山的最高处,玉皇阁就建在这个地方。说起玉皇阁,流传据说有钟灵山(马龙与寻甸交界)高僧香炉住持,在香炉山建玉皇阁。材料搬运至悬崖峭壁,可谓艰险重重人人畏惧高僧知人心所难,告诉众生说有法搬运。夜,周边农户所养牲畜皆汗水淋漓喘息粗重。人们以为怪,有人却从香炉山传言,说备齐,玉皇阁已可开工。大家醒悟,原来佛法无边,住持趁众生安寝之时,以佛法驱牲畜料运山上。似乎为了强调故事的真实性,香炉山不远处的老鹰岩,有赤壁,壁水相依,叫“半壁江山”,崖上有洞,据说住持圆寂之地。断崖有鹰,守护高僧,而高僧魂魄,却是坐化为佛。

站在亭处,以香炉为中心,观周围景象,东联龙泉,西探灵山,南接诸葛,北马过河。莽莽之势,聚天地英气,苍苍物流,浩浩而来,一水回旋,群山伏拜,万鸟朝贺。奇哉伟哉,不怪有人说,香炉山是马龙的山水之运,人文之脉。

与香炉山相对且共为一体的叫堆米山,传为古时战场,诸葛南征伐孟,夜宿香炉寺,问方丈粮草屯于何处,方丈笑而不语,引诸葛亮至“半壁江山”。诸葛有所悟,囤粮于“半壁江山”旁。堆米山名。无法考证其中真伪,但马龙的诸葛山、诸葛箐、诸葛龙潭,关索岭、马草洼、四旗田村等地名,却成了历史实证,想来这个地方与诸葛南征发生最直接的联系。历史在此停留的刹那之间发生的战争、杀戮、挞伐、人嘶马鸣的生死悲凉,在山河之腹,至今仿佛还能听闻金戈铁马的铮铮之音和腥腥之息

堆米山是秀美的,如玉体一般,丰润,大气,沉静,安详。这与香炉山不一样。香炉山清瘦,冷峻,凛然,苍古,有孤独傲然之气。一域之内,一阴一阳,一柔一刚。起伏迂回之间,层峦折腾,木草荣欣。动静如行云止水,呼吸天地浩然之气,吐纳日月磅礴之势,不怪世人以为妙绝,视为绝境。

香炉山,它记下了这刹那间历史驻留的永恒。

香炉山之奇,不仅在于林水之色,山谷之幽,绝壁之险,它的地地貌,也蔚为奇观高处俯看放生之处,水与滩相合而为太极,这是小太极景,看的时候有三五人在放生潭边,立于高处,能闻其声,却不知所言。真正构成大太极图的是这里的山水。山水与溪谷为界,形成太极。说到太极,中国传统文化最看重形意,太极为万物根源,书上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即阴阳,阴阳相合,万物往复循环,遂终而复始,此道也。《庄子》说:“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太极追求的是形意自然和谐。香炉山是天赐太极,气势神韵,形意共生。置身于这样的境界,内生清明,安宁中出空灵飘逸之意。这种道法自然,取舍即是,暗合佛理中舍得为福,儒家无以物喜无以己悲的中和之义。青山巍巍,碧水依依,山水相合,阴阳得生这就是香炉山的自然共生了。或许因为山水相合,阴阳运化,就形成了香炉山“天南妙景落云根,峰势峥嵘接太清;霄汉石炉谁铸造,银河宝鼎自生成;得非鬼斧雕镌巧,料是神工化凿精”的绝妙之境。

香炉山之绝,当然不止于此,还在于三教文化在这个地方散发出来的韵味。香炉寺和祖师殿咫尺之隔,共浴风雨,僧人禅心礼佛,道炼丹修行士子青灯伴学,想想,这就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此处为山,却是世外之山;此处为水,却是世外之水;此处为物,却是世外之物:风声,水声,松涛声,木鱼声,钟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来。山色,水色,幕天色,青岩色,烟霞色,赤褐色,色色皆是空。

一直以来,人的生命以一种孤独的存在,寻求与山水结体。并且在这样的结体中,力求凸显出人的中心作用。而在香炉山才发现,个体原来一直处在山水的外围。人并没有被自然真正接纳,也从来没有被自然真正排斥和边缘。人在外围中努力寻求和找到自己从自身的角度,去见识感知,领会发现,这是何等艰难的努力和探索。

人不是自然的囚徒,却也不是自然的主宰。利用自己的想象和探索,而使对自然的认识和亲近具有了无限的可能性和有限的不可能性。有时,那种强烈旺盛的汹涌翻腾的主宰欲,是多么愚不可及的人类行为。

我一直相信并愿意相信人类自然之间,存在着某种语言的密码联系。说是某种,是因为这样的语言具有神密的不确定性。因为如此,意识深处的灵魂才会时时处在亢奋悸动状态。

这种状态,往往以沉默的形式表现,与之交流沉默,与之相守沉默,与之共存沉默。

香炉山的颜色,我相信是被时间洗劫过却又没有被洗劫干净的颜色——一种是新生的,一种是古远的,一种是动是变化是迁移,一种是静是沉默是稳固。两种颜色,在我们的脚下,在周围,在目及之内存在着,并且一真存在下去。

山水、古刹、亭子、殿宇、森林成为体系。绝壁岩石一层压着一层,一块挤着一块,一个挨着一个,苍黄,苍凉,既受着生气勃发之力的洗礼,又受着洪荒久远的风雨涤荡。一边是古刹的壮严和静穆,一边是地壳运动和风雨刻凿留下的沧桑和斑驳。

我是应该想到人间芳菲,想到山寺桃花的,时间上也刚好应点。但不知道怎么就忘记了这些,那里也有芳菲的。溪泮旁边的财神殿,雄伟的古寺,形如香炉的层岩,山腰上的台阶,观风雨的亭子,还有在苍黄之上,悬崖峭壁之处,以婆娑之势,葳蕤之形,俯仰生姿于天地之间,风雨之中生而不息的迎客松……它们,在某种仪式中完成了香炉山最得体的组合。而我,在这组合中被醺润得忘乎所以了吧!放浪形迹了吧!

冷月、孤烟、蛮荒、邈远。这是一种庄严而带了凄惶的感觉。香炉山是热闹的,因为水的存在,山的存在,树的存在,人的存在。但心里还是认定了它的孤独和唯一——那时我听到了鸟鸣——香炉山的鸟,听惯了寺院中的暮鼓晨钟声声木鱼,应有了禅性——它们在古刹周围的树上,睁着眼或闭着眼,叫或不叫——那一分钟,它们有所修为了,它们努力使自己成为一只智慧之鸟,努力让自己修成正果。我把手伸出去了,我要去抚摸那些堆积的被挤压的石头,感受它们体内千年万年的温暖与寒凉,我相信孤独会长出并传递给我夺人心魄的东西,比如力量,比如悲悯,比如善良。在香炉山的风雨里,这些石头,从地层深处穿越,受着千古积难,一边沉重,一边发着孤独的艰难的轻微喘息。时间越来越久,空间里再无尘埃的空隙。就像危崖之上的那棵迎客松,既生则生,其困重重,其难累累,也终在无所倚傍和支撑中成为化外之物。

只是,波澜起伏的风花雪月和炎凉荣枯,在时间的假象背后,还在催发着生命的熠熠光芒。

孤独来源于时间,也来源于空间。那种孤独,是香炉山延伸了千年万年的长叹,其味,只有香炉山的一弯冷月知道,只有香炉山的每一种生命知道。

作为过客,我相信那个时候,我站在了香炉山的洪荒与苍凉之上,孤独与混沌之上,久远与厚重之上,深邃与庄严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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