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

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麦穗欲要出头，草长莺飞。

浓厚的麦杆香在村头萦绕，闻者脑海中立刻浮现起那绿色。村北面的小镇处在一年中最平静的时期，但农人们还是来往不断，为了买镰刀，买生活用品。这些农人们多半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骑着小三轮车，在破旧的柏油马路上慢悠悠的蹬着踏板，往镇上去。

小智是一个寄宿姑姑家的孩子，上着小学六年级。每两个星期放假两天半。这不，到了放假的日子。回到姑姑家，小智感到非常的惬意。这是春天带给他的，人间值得留恋。早饭过后，小智由姑姑带着，与他的表妹一起下地除草。这一妇女一男孩一女孩迎着春风下地去了。妇女扛着锄头，男孩与女孩掂着镰刀。

村上的路狭窄而坑洼不平，边上还堆垛着去年遗留下的玉米秸秆。出了村来到村头，一眼望去便是绿油油的麦苗，很多地头或者地中间大概都有一个土坟头，那是死者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证明。

姑姑家的地有七八亩，这次去的是靠河不远的一块地。这期间要路过一个官道，是由柏油铺就的，人们都会去集上走这条大道。姑姑家的这亩地离这条官道也不远。因此，不时地会有人路过，与姑姑打招呼，像是多年的朋友。天气非常好，万里无云，春风依旧那么醉人，还会有百灵鸟的欢快歌唱。

那条南北流向的河是淮河的支流，当时的小智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反正河道很宽，但污染严重。这污水来自于那个酒厂，非常有名，也是驰名商标，这镇里的村子很多人都依靠此过活。一直听说这河要治理，但镇政府只是打雷不下雨。

小智和表妹在麦垄间找着草，用镰刀割下来，几把草下来，他们才发现还不如用手薅的得劲，于是小智与表妹就把镰刀放在地头，两手上阵。姑姑家的地是南北方向的，但不长，很宽。一个来回，一刻钟就搞定，况且草并不多。但表妹还是累的不行，一个回合后就嚷嚷着不干了，嘴里喊着累死了，累死了。但姑姑还想让她再坚持一下，说道：跟你哥学学，再来一垄就让你歇歇。表妹不干，一屁股坐下去就不起来了，然而等小智与姑姑离她很远了，她就蹦蹦跳跳的追蝴蝶去了。

与姑姑家隔路相望的一块地新埋了一个坟头，边上还有烧纸的灰烬以及油馍幡子。

姑姑说，隔壁村的朱大贵死了，才四十多岁，真是老天没眼。

小智问道，年纪不大咋死了？

姑姑说，得了癌症晚期，治不好了。

小智沉默不语。生命太脆弱了。这时小智听见，远处有吹唢呐的声音，方向就在那条河的对岸。似乎很近似乎又很遥远。

姑姑说，吹唢呐的又开始练了。

小智问道，那是啥人吹唢呐的呢？

姑姑说，不上学的孩子，十二三岁，正是好时光啊，不管咋说，也是个技艺活，挣钱的很。

那唢呐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分明有两个人在吹，因为小智听见，一个在河北面，一个在河南边，但肯定相隔不远。他们的唢呐声时而此起彼伏，时而交叉重叠，好个热闹！

原来，这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莫不是唢呐的声音了。那声音里隐藏着悲欢离合苦辣酸甜。听吧，仔细听吧，一切的韵味都在那里边。

这时候只有河北面的唢呐在响，小智不懂音律，但越听越悲惨，像是在讲述一个悲伤的故事：

阿东啊，阿东啊

你从小吃着麦子长大

喝着东河里的水

住着祖辈留下的房

快快长大吧，长成一个结实的男人

不要离开家乡

家乡的水家乡的人你不能忘记啊

阿东啊，阿东啊

老天爷也有瞎眼的时候

让你不能活，让你快快死

你不要悲伤

你死了，你的坟头也有黄纸烧啊！

这一曲，荡气回肠，小智听得入迷了，终了不禁有点难过。这时候河南面的唢呐响起，曲调却欢快：

河边的姑娘，背着草篓

来到岸边洗衣裳

你洁白的衣裳

你那勤劳的一双手

惹得花丛中的蝴蝶来嫉妒啊

妹妹你慢点走

慢点走

哥哥想你想的心抓痒

妹妹的名字我想了五百遍

你怎忍心呢？

快来告诉哥哥吧。

这曲终了，小智被那欢快的调子给牵住了心。这时表妹过来了，她没有抓住一只蝴蝶，觉得没有任何意思，却也不干活，在一边刺挠她的妈妈。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中午顶。小智还想再听他们一起吹奏，却再也没了声音。姑姑就带着他们回家了。

下午，依然是在同一块地上，除草的任务才完成一半。也就是在这个下午，小智听到了他们二人一同吹唢呐的演奏。阳光变弱了，却是金灿灿的。但听见：

金灿灿的五月嗳；嗳，金灿灿的五月

麦子要进屯了；是啊，要进屯

人民的希望是不是；你说是就是

那打工的呀；怎么啦？

要回村；对，要回村

五月，一年的好季节呀；我才不认同，秋天才是丰收的季节，书里有写

你个傻瓜子，你读过书吗；没读过啊，可咱活得痛快啊。

痛苦啊，痛快，这话说得太好啦；呱呱呱呱

那天，小智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艺术的魅力，比书上表达的更真实。夕阳无限好，姑姑领着他们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给人们打招呼，人们也给他们打招呼。那路很长，狭窄，又坑洼不平。鸡上了树上的窝，叫声没有百灵鸟的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