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

小文坐在办公室的一角，托着下巴在喝茶，茶叶的香气在他肚子里萦绕，使他全身软绵绵的。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脑显示屏黑了，上面出现三个大红字“休息中”。突然，其它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一连响起四个。因这电话两两相通，一个响起就代表着两个在响。小文惊醒，赶紧点了一下键盘，显示屏再次亮起。

眼前的世界像是沉浸在迷雾之中，同仁们一下子动了起来，小文隐约看到那两个站起来的女同事睁大了眼睛，手里攥着话筒，面目模糊，嘴巴里吐沫星子乱飞。烟雾弥漫，副科长的烟灰缸抖动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而他的师傅在门边的柜子里一边拿出安全帽戴在头上，一边脱鞋换劳保鞋。小文的眼前模糊起来，战火纷飞，迷雾重重，自己在不知所措中预感到有事情发生，这时他看见他的师傅在给他招手示意。小文立刻钻进迷雾之中，来到他师傅刚才的地方，戴安全帽，换鞋，尽管略显笨拙。

跟随着副科长，师傅以及与他同龄的一个小伙子来到大院内，找到安全部的专项车辆——那个有了年头、内部设施破旧、档位有问题而不伤大雅的面包车，发动起来朝分厂——设备厂，驶去。透过玻璃，那前方的道路分明宽阔明亮，两旁绿荫掩映，落英缤纷，夏季的炎热即将袭来。

副科长骂道：又死人了，与上次死人隔了才个把月。

小文的师傅应和道：妈的，又该忙了。

副科长：可不是，王总这回可要整顿我们安全科了。

小文心里有点慌，这还是自己来这个部门第一次实战——去现场调查死亡事故，前些时候只是听说科室里其他同仁讲的以前的死人事故。当时他们有说有笑，小文对死亡并没有切身感受。

很快，他们来到现场，位于设备厂的第二车间。进到这个车间，小文就有点气喘，里面光线阴暗，机械油味浓重，眼前的机械庞大笨重，设计的管道众多，看起来复杂程度不亚于蜘蛛网。每当小文看到这样的大工程，他都感叹人类的伟大，这每一处每一个设备都是一个个人动手做出来的。前人的智慧是多么的无穷，血汗又挥洒多少才有今天的成就！

出事的地方是在一个大型的设备前，此时已经停止运转。小文等人到达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站着观摩。看样都是领导，这从他们的安全帽上可以看出来，小文仔细观察，发现厂长、分厂安全科长都来了。奇怪的是并没有人来接待小文他们，副科长与他的师傅先是在现场勘查了一下，拍了出事故位置的照片，便围在一起先度测了事故发生的原因。在现场的南面，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惊慌未定的蹲在地上，只见分厂的领导围着他，不知说些什么，一会后就散开了，又团团聚在不远处的一个位置上。想必那个老头是目击证人。

小文跟着队长与副科长屁股后面来到那老头的身边，一言不发，也没有必要发。对于他来说，自己穿的这身工服，就代表着荣誉，分厂的员工见了自己就得毕恭毕敬，因为只有管理人员才穿这种颜色的工服，虽然分厂的领导也是管理者，但他们的工服颜色却不是自己身上的这种颜色。

副科长：你是目击证人？

那老头答到：我是跟他一起干活的。

小文师傅：那当时你看见整个事故发生过程了？

老头：我在那头干活，随即听见一声大叫，就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跑到这边时，只看见那齿轮上的血了，人就没了，剩下个小腿肚子。

小文看见了他所说的小腿肚子，被破旧的成了烂布的一小块牛仔裤给包裹着，血红的血液浸染了，竟发黑。这时现场有几个工作人员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并且用苕帚打扫了一下地面。

副科长：这是典型的不断能检修的事故。有作业审批手续吗？

老头：有的，刚才交给那个人了。

那老头指着那一拨分厂的人。副科长看了看也没说什么。

小文师傅：我看现场挂牌了，就是未停机。

副科长：谁检查这一块的？

小文师傅：是设备厂的驻厂人员黄大国。

小文听见这个名字是比较熟悉的，之前在办公室统计人员的时候见到过。这时总公司的王总过来了。他戴着安全帽，上面竟然没有职位与名字。

王总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故原因，到了现场后就被分厂的领导围住了，过了很长时间才到那老头的身边，跟他比划着手势：你说这不断能还搞什么工作？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还出来搞什么钱？还不如在家里搂着老婆哄孩子睡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那老头被王总这么一说，脸上滑过一丝微笑，不好意思的点着头。一旁的小文看着那老头的表情，只能苦笑。随后小文便跟着他师傅开车去加油了，王总的车子快没油了，让他们先去加油。小文只能跟着他师傅，立刻离开这个现场，似乎也是他师傅所愿。

加完油两人回到总公司的办公室，其他人正在讨论这个事故。其中一个同仁见他们回来，问道：小文，感觉怎么样？

小文一边换鞋一边讲安全帽摘掉，回答道：一条命就这样没了，真可怕。

他继续说道，像是给小文说，也像是给其他同仁说，你这才哪到哪啊，要跟你师傅多学习学习，他见到的大场面才是真的多。白花花的脑浆出来的都有。

小文问到，这要赔很多钱吧。

另一个同仁笑道，一百万得有，不过我们集团不差这个钱。

大家轰然而笑。

第二天早上的班前会，王总训斥了整个安全科人员。理由自然很充分，像什么检查不到位，员工安全意识培训不到位，没有按照手续办事等等。最后还说了一句：你们都是杀人犯！其结果就是整个安全科要开展一次对各分厂的大检查以及对自身的整顿。

整顿期间，黄大国向小文的师傅诉苦，出事的当天，自己正在另一边检查，谁也不可能保证出事啊！作为队长的小文师傅只能安慰，告诉他不要自责，开整顿会也并不是要批评谁，而是要大家以后能够提高警惕，加强防范措施，以防事故再次发生。

后来，小文得知，公司赔给死亡家属一百二十万，但家属不同意，经律师计算，应该要一百八十万，毕竟上有老下有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