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山水嘉木间

卅年前的初冬，刚参加工作的我曾跟随单位头儿走进荷地区公所。是日，公余之际无处可消遣，就在纵横交错的巷弄里闲逛。此后换了一个部门更是去了上百次，每每办完公事，仍会到村里的古民居门前看看或宅院里走走。直到三年前，与挚友闲谈时不经意间透露其大学毕业后也在荷地工作了整整四年。彼此一席长谈后，我便决定中止这样的漫无目标的闲逛。以致后来每每去荷地公务或经过那里时，只要不影响行程和同行者，我都会去村里走走，目的是找寻写其章法。

日前，在大院偶遇县委常委、宣传部吴部长，他在对我嘘寒问暖的同时，还言近旨远地同我说道：永飞，地处庆元东部的荷地镇以其地理坐标和生态环境之优势形成了，既是浙南闽东交通要塞，又是庆元天然生态屏障，特别是镇政府驻地且有着近700百年悠久历史的荷地村落，值得你去走一走、看一看，写一写。听了吴部长关于荷地村落之地理位置、人文历史和村中吴黄两大姓氏的百年沧桑推介后，终于在2018年的第二个周六，我领受着吴部长的殷殷嘱托，从庆元县城驱车前往荷地，决计再访荷地。短短几年，荷地通往县城、左溪路上的车辆明显增多。进得荷地村落，按惯例，驰名阜外的荷地积善堂、继德堂是要看的，“三让世家”的三层楼是要看的，古今合璧的清心亭、梦荷亭和文化礼堂也是要看的。遗憾的是一度精英荟萃的吴崇五公祠、黄氏福燕公祠，已消逝在百年风雨中，它们留与我的只有缅怀。

荷地多小巷，小巷多老宅，而老宅里常常都有一条又深又长的马弄。在吴黄两大姓氏先人建造遗存至今的老宅，几乎都是或三进或五进，而且每一进的房屋可以独立起居，天井、水槽、前堂、后院、厢房、伙房等一应俱全。进与进即可相通，也可隔断。倘若隔断了，家人们便借道马弄进出。事实上，幽深的马弄亦是有其独特功能和用途。

在原住民的记忆里，马弄虽逼仄和幽深，但其沿天井的墙上都开几个造型别致的漏窗。漏窗是用砖瓦构成的，心灵手巧的工匠深谙建筑构图艺术，他们能把墙上的漏窗砌成蒲扇形、椭圆形或是棱形。天井里的阳光透过漏窗，不但照亮了整条马弄，也给马弄的墙上带来丰富多彩的图案。透过漏窗，就可以欣赏天井里浓缩了的荷地人家美景。

走在地势高低不平的村落之中，随处可见其四厢的墙角弄头或巷尾空旷处，生长着参差不齐的青黛茶枝及斑斑点点的叶片。在冰冷的空气裹挟中，散发着高山云雾茶孟冬时节里的气息和萧瑟里的安慰。

作为一个不解茶道者，来素有“浙南高山云雾茶”之百年美誉的原产地——荷地，我总觉得自己是肤浅的，哪怕佳茗予我品尝也不过是牛饮之。抬头间，我忽然想起在《弘一法师全集》里曾读到“禅茶一味”。无论是禅意还是茶味，我从未体会和参破其简约背后的丰富。好在，禅与茶，都宽容慈悲。正如目前，荷地高山云雾茶，它的禅意就是：茶在山水间。荷地高山云雾茶的馈赠，是从山、水、茶，到人、木、屋……村民生活在山水嘉木间。茶，是最为平常又慷慨的给予。

毋庸讳言，荷地高山云雾茶，并非传说中的灵丹妙药，是现实中既平凡又堪称伟大的植物。荷地，以高山云雾茶闻名，茶香始终弥散在荷地村落的空气里……香，是气味的奢侈；云雾茶，是茶里的奢侈。

高山云雾茶，看似羸弱，却隐藏柔韧而惊人的力量。在长于原中学教师宿舍旧址上的一株茶树边，我躬身仔细观察它厚实的叶片，盛开的花瓣中夹带着陈旧的花蕾。我悄悄地举起相机，轻轻地按下快门，尽量致以对时间和经典的尊重。以期借助镜头来记载她的旧日时光。

每天早上干活前，第一件事是烧水，沏茶，然后捧起紫砂壶呷一口，其清心神明耳目之惬意油然而生，甚至微妙地超越其他。如果不是讨生活需要，于我而言，一天仅两壶清茶就够了。我喜欢诗酒茶。诗是对形而上的奢侈，酒是对形而下的奢侈，茶是对心灵的奢侈。正因了茶是高于生存之需要，所以它是精神的象征。是啊，从人们的生存角度来说，精神需要奢侈。也正因拥有了如此的奢侈，才不枉此生。

面对几株古茶树，有村民对我说，高山云雾茶，是荷地古村落的前世今生。特别是其灵魂在经历了四季风雨霜雪的洗礼，以及清泉文火的浸泡后，愈加萦绕于生活里。荷地高山云雾茶，在折叠舒卷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往昔藏在了春秋里。荷地高山云雾茶，在日新月异的时光里缓慢变成一树树的绿叶，暮色沧桑。是啊，曾几何时赫赫有名的荷地高山云雾茶，是村庄之角落和山冈上一树树绿叶的回忆，并在回忆中，蕴含着变化。它是村落的故事，又不仅仅是故事；是荷地的历史，又不仅仅是历史……浸泡缓慢，体会悠长，更是，恍兮惚兮。

我对荷地的红枫情有独钟。它有梅花不畏严寒的质地，又有菊花的坚贞高洁品性，更有杜鹃繁荣昌盛的寓意。红枫生命顽强，而且易栽培、耐贫瘠、成林快，是我笔下的“常客”，因此深受敝人的喜爱。

红枫是普通的树种，荷地周遭村庄水头村尾及山川随处可见。枝干高约十廿米，胸径二三人合抱，分枝开杈，叶为掌状五裂。由春萌芽入夏翠绿而至秋绯红，直至深秋时节，层林尽染，静美如画，并以独特的姿色、韵味，给人们带来无限的遐思同时，彰显其生命的活力。

一树瘦梅在寒风凛冽中育蕾，欲赶在三九末绽放。耳畔响起“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俟“春风又绿江南岸”的阳春里，迎春花、桃花、茶花争相绽放，玉兰、杜鹃也不甘落后，姹紫嫣红的色彩把小小的天井打扮得花枝招展，芬芳四溢。清香飘进漏窗，穿过马弄……

无论如何，荷地村的波澜壮阔和神秘奇幻，已成为其原住民的财富。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古朴沧桑的荷地将带给人们一片惊艳的光芒。当我怀着虔诚与疑虑走近它时，当我把这一切探寻清楚，那该是怎样一部辽阔、深邃、风景万千的人文史书！返回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乡村旅游是当下的一种文明走向，而今，乡土文化已呈强势在庆元大地勃勃奋起。那旅游的真谛究竟该是什么？欣赏大自然无与伦比的瑰美，从而愉悦心情，从而热爱这片山川，这是其一。那其二该是人文历史、风情民俗的探访，而这样的旅程又该怎样才能促使心灵的抵达？落日熔金，夕阳西沉，阳光温暖而明媚。赶紧整理素材写此拙稿。

平坦宽阔的省道穿村落伸向远方，时有大小汽车疾速驶过。公路边通过新农村建设拔地而起的楼房鳞次栉比，漫山遍野堆绿叠翠。荷地这几年力推美丽花园建设，远近闻名的东部古村大变样，让我惊叹。

凡有内容的地方，均值得一去。荷地我肯定还会再次造访。到那时，又将会有些什么心得？不知为何，还未掩卷搁笔，便在心里自问自答。我斗胆篡改必简之诗句，寄语芙蕖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