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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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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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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

 一个热得让人懵懵懂懂的半个下午,我从房间走出。

 被烤的炙热的大地升腾着雾气,模糊的人影在缓慢的挪动着。在一个小巷子口儿我又遇到了“脏红袄”。与冬天不同的是,他把那个红袄儿搭在了肩上,露出了黑色的白色短袖,还是同样的挽着裤脚的西裤似的条纹裤子,看似又黑了一个度,穿上了冬天挂在裤绳上的拖鞋,一步没一步地走着。冬日穿的露出右脚拇指的旧棉鞋在屁股边儿上一晃一晃的,左手死死的抓着那个蛇皮袋。

 大概是看到了我,他顿了一下,干巴的嘴唇动了动,仍旧带着不知哪儿的方言,我没听清,便一搭没一搭的回了句,“出来走走。”没敢离他太近,但那气味儿还是一股脑儿的冲进我的鼻腔,我想逃离这个瘴气般笼罩的方圆几米,快速迈出几步,脑袋后边冒出一个声音,“小哥儿,我要去下一个地方了……”那声音就像卷刃的锯子拉木头。我正视的看了他一眼。

 冬天的时节,我工作地方门口的花坛边儿上,每到下午上班时间,总会有一个穿着破旧红袄,顶着军大帽,穿着西裤似的条纹裤子,蹬着棉鞋的黝黑的中年男人坐着,时间久了我鼓足气开口问他了,“你为什么天天在这儿坐着?”他愣了一下神,发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便发出了不知何地的方言。在他叙述的过程中我愈听愈觉得忿忿,后边的话听的莫名的认真,大略就是老婆跟人跑了,家里娃娃病死了,只剩孤家寡人了,出来闯荡,晚上睡觉钱被工友顺走了。听着好似书中情节般的故事,风吹得越发冰凉,手不停的搓着,却始终冒不上热气。我在邻近的商店给他买了水和面包,递到他那沾满尘土气息的手中时,他黑巴巴的脸上嵌着的眼睛在惊愕中干巴巴的,“会好起来的!”感觉他拿稳实后,我迅速的跑开了,风声吞没了他的声音。

 在留下自己觉得可以鼓励人又无能为力的句子后,每次我都在有意躲避着他,像做勾当的小鬼偷偷摸摸的往门口钻,在工位的窗缝边儿瞄。可是在初次搭话之后好一段时间没有见着他了。

 初春的天儿还是凉,但柳树的芽儿在阳光的轻抚下抽了出来,湖面上并没有凫水的鸭子,这是个乱穿衣的春天。偌大的公园里人影寥寥,在一处楼梯转角,一个穿着脏红袄的人蹲坐着在纸板上,比对着报纸画着什么,我走过去拍了一下“脏红袄”,他回头看见我,咧着嘴笑着,仍旧用那不知何地的方言说着话,但是莫名的顺耳了很多。他在学习识字。因为不识字,他在冬天消失的那段时间又去干活了,但是老板钻着他不识字的空子,克扣完了所有的工资。他还是笑着,笑出的鱼尾纹顺着新增的疤延伸到了耳后,脸上星星点点的黑斑显得嘴唇那么干净纯白。他仍然笑着和我说,要不是自己机灵躲得快,这只耳朵就没了,他指了指疤上边,“小哥,会好起来的,我学会识字,就会好起来的!”他好像是笑着说的。我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这样喜欢去怼着一个人。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家”——公园角落的长椅。他在上边躺着,睡着,身上盖着那个脏红袄,脸黑黑的,头发还是那样不短不长,一阵风吹过他那下陷的眼窝和凸出的颧骨,抚摸着装满了报纸、纸板,和一支笔的蛇皮袋,顺带携起趴在他额头的杨絮继续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天儿的燥劲儿逐渐起来了,巴掌大的叶在枝上耷拉着,鱼儿成群的往水面儿冒。傍晚饭后人们逛公园路过树下,总会在脑袋上招来几只小虫子缠你一缠,挥手拍打两下便会散去。那是我最近一次见他,无意一瞥,在公厕洗手池前边站着一个赤裸上身,用红绳扎着黑裤子的人,竹节虫般的脊柱向两边展开着一层黝黑且伤痕累累的皮肤,肩胛骨蛮横的向外突出着,我朝着那个背走过去。他在奋力的搓着那件脏红袄,灰的发黑的土层下边是黑色的红,发觉我后便咧着一口大黄牙冲我笑,手还在不停的搓着,在水的冲洗下逐渐露出了原本属于手的颜色。“趁着昨天晚上的大雨,我洗了洗身上,识字的都是文明人,我想把这袄洗刷一下,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些。”他越说越兴奋,手也愈发的用力了。晚上回家的时候,看到他甩着拖鞋吧嗒吧嗒的向公园深处走去,路灯昏黄的光中,搭在他肩上的红袄角儿落着水滴,隐隐约约的泛出了亮眼的红色。

 清冷的秋风撩着湖水,打破了和谐的雁序倒影,金黄的叶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脆响,清香的空气中略微夹杂着泥土苦涩的气息。蒲公英的花裹挟着尘土磕磕绊绊的撞在石阶上散落开来,一群麻雀啄着花坛中的草、叶和来往人们偶尔撒入的谷粒,小路的上方有的只是树叶沙沙的响,公园深处的长椅上下了一层薄薄的霜,手里硬纸片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我的名字。他离开许久了。

 “会好起来的。”他这样说道。等初雪再次来临,或许还会穿着那件脏红袄,或许是那件红袄。行人匆匆,我步入了这条将要苏醒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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