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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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知道什么是书吗？”
“书是什么？”
“很久之前的人们用来记载人类事物的一种物品，上面全部是一种叫做文字的符号，还有各种图片。”
“听起来很古老。”
“是的，这种东西不是智能的，不能用电子设备操作，只能用眼睛和手一点点翻阅，而且里面的文字符号太过于复杂和繁琐，人类需要提前花费很大的精力学习才能阅读一本书，和现在智能符码相比太落后，所以慢慢就被淘汰了。”
“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种东西呢？”
“我在听一段很老的音频中突然听到的，你知道吗，文字原来是一种很美妙的东西，正因为它的复杂和繁琐，它能够非常精准和详细描述一样事物，一段风景，甚至是我们人类的心情和想法，有时候还能描述我们想象的东西，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东西，那种想象是不受约束的，不需要计算和实验的，是我们使用的那些智慧机所做不到的。”
“那智能人可以做到吗？”
“不能，那段音频中说过一句话：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风让光影斑驳变幻在你微仰的脸上，你闻到花的芬芳，你看到星光在遥远的夜空闪烁，这世界在你灵魂的深处低唱着。所有这些文字都曾经印在书上，而书是可以随身携带，你能随身翻看、触摸、感受，它不会是冷冰冰的屏幕，不会有嘈杂的声音和影响，那是最安静和美妙的东西。”
她轻轻地说着，那些话在他的耳中轻轻低回，如初次听到天籁之音，他其实并不太理解里面一些词的含义，但是他能够感受到那时多么美妙的描述，或许很多场景在那些存放在博物馆里的电子资料中可以回放，但确实从来没有听说过“书”这样一种东西的存在。
“白城96！”有人在喊他，他赶紧答应一声，听说之前的人类会有名字作为标记，名字就是用文字组成的，现在为了方便文字已经简化缩减到很少，作为公共场所的提示性标记，不能够供私人使用，所以人只能用出生地加数字来标记。
“黑城1让你把这些芯片送到中央城，今天到，乘坐空飞11A。”
“收到。”
芯片足有1000余个，但放在手里不过拇指大小，能够植入新生儿脑中，传输人类必备知识和技能，这样就能大大缩短人类的无用时间，也能解放出劳动力，是如今中央城改造人类发展中心最紧缺的产品。
空飞11A是公司最新的空中飞行器，小巧舒适速度快，速度是这个时代人们最重视的要素，所有的产品只要能具备这个关键技能，就可以在市场上占据绝对优势，可惜他不喜欢，他总觉得速度带走了很多东西，太快的生活节奏让他有时对自己生活的地方很陌生，对周围的人甚至都没有印象，除了她。他记不清所有人的面孔和声音，都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赶时间，高效率高节奏高速度是被认可和肯定的，像自己这样相比较而言慢吞吞的人一直都是异类。
书到底是什么呢？会让她如此神往，或许自己可以去找找看，认识她那么久了，还从来没有送过礼物给她，但是要去哪里找这么古老的东西，自己不要说见过，就连听说都是第一次，就像传说一样的东西真的曾经存在过吗？
“现在时间23点整，请注意您的睡眠。”飞行器里的提示器突然响起，原来再有一个小时今天就结束了，外面的灯光明晃晃地打在飞行器上，匆匆忙忙的人流和交通工具显示着并没有多少人会注意“睡眠提醒”这件事。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风让光影斑驳变幻在你微仰的脸上，你闻到花的芬芳，你看到星光在遥远的夜空闪烁，这世界在你灵魂的深处低唱着。”她的声音在脑中又低低的响起，“夜空”是什么样子？“夜”又是什么样子？听说夜应该就是黑暗，是自然界天成的景象，一天应该分为白天和黑夜，但是从自己记事开始，一天二十四小时就没有过黑暗的时候，白天有太阳，其实也不能算是有太阳，天空中永远是厚厚的霾层，看不到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灯光才是永久存在的，所谓黑暗只有人为的营造，而且是经过特定部门审批允许才可以。如果根据她说的书上记载的，那么除了白天的太阳，还应该有夜晚的月光和星空，那该是什么样的景色呢？真的像书上的文字所描述的那般美妙吗？
所有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搅来搅去，他觉得有些头痛，思考这件事在很多人看来并不是好事情，它会让你浪费时间，会让你耽误工作，会给自己带来困扰，并可能由此引发各种疾病，人们应该控制思想，接受高科技芯片传输给自己的各种生存技能，为社会创造更多价值。
可是，她是不同的，她说过的话总能在他的心里产生很大的影响，通过搜索智慧机他了解这在人的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经常会发生这种状况，之前的人类管这叫爱情，是身体内的荷尔蒙在起作用，虽然近几年改造人类发展中心已经通过技术手段进行了改造，但是仍会有一部分人出现返祖现象，那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返祖现象？他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关系呢？在智能开始监视人的大脑之前，还是先让自己掌握比较好吧，不然和那些智能人有什么区别呢。
走进中央城改造人类发展中心一楼的大厅，白色金属充斥着每个角落，所有办公设施全部是简洁的有棱角的造型，他像往常一样感觉凉飕飕的，好似这里不是最顶级的国际化大公司，而是一个没有人存在的冷库，冰冻了所有属于人的感官，把人都变成了智能机器，不要说思考，就连动作都很难自己支配。
送完东西，他逃也似的离开，外面的天空仍旧是白茫茫一片，抬头是看不透的霾层，左右是明晃晃的耀眼的灯光，路上几乎看不到人，人们都有不同的交通工具，如同被包裹在一个个金属里的蚕茧，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从没有想今天一样渴望能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样的人类的面孔，能够面对面的说说话，他摇摇头，或许思想不是个好东西，他让自己产生了太多的妄想，坐上飞行器，他设置好自动程序，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休息，睡眠是解决烦恼的好办法。
二
“你还在想书的事情吗？”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有这样一个东西是不是就可以把我喜欢的事情都记下来，不是用视频不是用语音，不用上传网络，不被别人分享，只属于我和我愿意分享的人，或者我也可以看到别人的书，那些只属于一部分的感受，是隐秘而不被窥探的。”她低声说着。
他心中一动，如果真的有这样一种东西，能将自己和自己在乎，或者说和自己一样的人联系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出现那种让人窒息痛苦的孤独感，是不是就能真的有人因为书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成为和自己有联系的人，而不是只能通过冷冰冰的屏幕和语音去交流和沟通。
工作是无休止的，但是如果能提高速度并不是完不成，尤其是他现在心里有想做的其他事情，那么工作效率就会提升很多，其他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只要能完成规定内的工作，别人不会干涉太多，尤其是同事之间更多的是靠电子设备联系，而不是在一个空间内工作。
该去哪里找书呢？这么古老的东西，普通的商店里应该是没有的，去古董市场看看或许可以呢，说起来长这么大还真没有去过古董市场，通过网络查询起来应该也不太难，不过据说一百年前的冰川灾难，让地球几乎毁于一旦，曾经的历史遗迹和物品几乎全部湮灭殆尽，唯有智能科技发达的几个大型城市幸免于难，人类就是借助这些几乎全金属的智能产品从废墟上重建了如今的社会体系，所谓的古董除非有人肯冒险潜入极寒的海洋水底去打捞，否则也不会超过百年的历史，而像“书”这样非金属非人造合成元素做出的东西恐怕能找到的可能性很小。
查询的结果，只有中央城和荒城各有一家，其他地方都没有，中央城里的人大都是权贵富豪，如果开在那里肯定是迎合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自己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接待。根据网上查询结果，现在的古董市场根本不是自选，而是闻价出货，也就是说商家不会在意你想要什么，而是看你能出得起多少钱，这样的做法虽然并不合情合理，但是古董本就是稀罕的东西，没有钱的人去了就是自取其辱。荒城那一家就不同了，荒城本来就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它算是如今残存下来的比较古老的地方，算的上是古城，一百年前的灾难中它是保存最完整的，但是由于它本身就是贫民居住的地方，所以它即使保留下来价值也不是很大，而且在日新月异的发展中，当地的人都开始向新建的城市涌去，那里自然慢慢也就成了荒城，至少在近20年中荒城再也没有新出生的孩子，里面所剩的人中甚至还有一些能保留姓名的人，只是那些姓名早已被人遗忘。
走下飞行器，举目望去，这荒城与其他城市是有些不同，虽然也是密密麻麻的楼房林立，明晃晃的灯火通明，但是似乎里面没有新城里那么多的金属元素，而是一种叫做水泥的比较原始的建筑材料，如果再有海啸或者地震发生，这里恐怕也就不复存在了。只是这种地方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温度，不再那么冷冰冰的，好像那种叫做水泥的东西是有温度的，那种陈旧破败的感觉就好似不经意就影响了人的情绪，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说是叫做古董市场，其实只是一幢不足百层高的楼房的最顶层一户人家，这和他所见过的所有商场都不同，或者说这并不能叫做商场，只是一个人的收藏，拿出来变卖罢了，但是能从网络中搜出来，说明网络的功能也真是非常的强大了。
开门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看到他似乎也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客气的让他进了门，房间里很凌乱，堆放着很多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霉旧的气味，这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在他的印象中房间里从来不会有多余的东西，家具是金属质地的，不会出现变质霉坏的情况，食物是定量而取，家里基本上不会存放。至于老人身上的气味他更是从来没有闻到过，在新城市里，孩子是有国家统一代管，因为出生后脑中就会有基本的生存技能，所以只有在躯体尚不能自由支配时会有专人照顾，之后便会锻炼着自己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满十八岁后可以找到工作自己居住，至于父母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夫妻这种关系如今似乎也并不牢靠，很少能看到有男女共同生活的情况，婚姻关系的短暂是这个社会已然接受的现实。
只是，这个房间的明显并不太好的气味和环境却让他有一丝欢喜，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伙子，想买些什么东西？”老人看着发呆的他问道。
“哦，我，我想……”他突然有些结巴，没有哪个商场会有人问你想要什么，难道买东西不是自选的吗，没有电子的目录和价目吗？他周围环顾了一圈，竟然真的没有电子屏，该怎么说呢？会不会被人当成疯子？毕竟“书”这种东西他从来没有听除她之外的另一个人说起过，如果那真的只是传说呢，自己这么大的人会不会被嘲笑？
“想好了吗？”老人又问了一句。
“书！”来不及再思考，他脱口而出。
老人愣了一下，果然没有?他开始有点慌张，有点后悔冒冒失失就来这里，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竟然都没有想好就付诸行动，这看起来是在是太傻了，她听说的或许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虽然她很在意，但是……
“你知道书？”老人并没有看出他心里在进行什么样的思想斗争，只是有些激动地问道。
“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呵呵，原来你并不是很肯定，来，来，坐下吧。”老人搬出一把椅子给他，他呆呆地坐了下来，起码没有被当成疯子撵出去，或许这位老人家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我关于书的事，我以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东西了。”
“真的存在过吗？”
“当然，只是那时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比一百年前的冰川灾难还要早很多。”
“你见过吗？”
“没有，只是家族中口口相传罢了。”
“家族是什么？”
“就是带有血缘关系的人们，我是听我父亲说的，我父亲是听他父亲说的，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我都没怎么见过我的……，你管他叫父亲的那个人。”
老人悲哀地摇摇头“一百年来，很多事情都变了，荒城成了被遗忘的地方，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没有被强行带去代管，因为我父亲是这里唯一一个古董商人，芯片中没有这样的信息，如果我离开就代表这家古董店就要关门了，我父亲哀求了很多人，最后才把我留下，他在我留下的那个晚上对我说，当年他的父亲也是这样把他留下的，可惜我没有孩子，如今没有什么能阻挡这家古董店倒闭了。”
这无疑是个让人悲伤的故事，但是他天生就不是感情丰富的人，或者说现在的人感情都不怎么丰富，所以最初的一些感怀过后他张嘴说道“那关于书……”
“看我老糊涂了，啰啰嗦嗦说了那么多，我没有见过，当时据我父亲说，那是由一种叫做纸的东西组成的，纸是一种很轻薄柔软的东西，上面是由油墨印刷上的叫做文字的符号，文字曾经是一种很伟大的图形，用来描述我们人类交流和记述的内容，在很久以前曾经有过大量的文字符号，足以编写成厚厚的书，里面的内容非常丰富，而且它可以传承很多东西，再久远的东西，包括人类最早的诞生时期的东西你都可以从书中找到，可惜这些东西如今都以不复存在了，人类只顾着用最快捷和省力的方式发展，却已经忘了自己从何而来。”
“难道一点都没有保存下来吗？”
“或许中央城的古董中会留存一些，但是我们这些人是看不到的。”
“我们如今的智能如此发达，即使留存不到原物，为什么没能保存成音像资料呢？”
“这个嘛，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父亲曾经猜测有两种可能，一是一百年前的冰川灾难，虽然在那之前书就已经极为稀缺，但是并没到完全消失的地步，一场冰川之灾让世界几乎全被洪水湮没，纸是很怕水的东西，所以仅余的一些也在那场灾难中消失殆尽，由于灾难来的太过突然，所以没有留存下音像资料。”
“可是难道在冰川灾难之前也完全没有人考虑吗？”
“所以这一条是比较勉强的说法，我想如果想让一件曾经在世上绵延流传了成千上万年的东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人类自己去做才行，不然没有哪种自然力能将所有痕迹都抹掉。”
“人类自己？”
“对，只有人类自己放弃的东西才能抹去一切存在的痕迹，为了追求智能和高速，人类对书这种古老的非智能的且需要投入过多精力和时间的东西越来越疏远，一些追求精神高度的人类被打压排挤，上位者认为这是反科技反智能的，第一步就是清除了书籍在音视频上的痕迹，然后就是大规模焚书排士，烧毁大量书籍，排挤读书之士，这些事其实在冰川灾难前很久就发生了，所以人为因素加上天灾，书也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自己自出生以来看到的经历的不过是这悠久的人类史上微小的一段，曾经存在过的人和事完全不是今日的复制和翻版。
“当然，”老人呵呵一笑“这也是我们家族的长辈们自己的猜测，究竟之前到底是什么情况，如今谁还能确定。在现在掌权者看来，近一百年才是人类的开端，之前的一切都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吗？”
“你知道书上面记载的最多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
“人的想法，被称为思想的东西，每一本书都是写书人思想的凝结，我们看到的书除了文字之外就是他们的思想，一个人的想法是有限的，经历是有限的，可是通过书我们就可以把有限的东西变成无限的，让自己的思想多起来。”
“思想？我们通过芯片得到的东西难道不够吗？”
“那就看每个人的情况了，有些人觉得足够了，有些人却并不会满足，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他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并不明白。
离开的时候，两手空空，但是脑袋里却是满满的，有很多年或者说从来没有过，和一个人有这么长时间的对话，今天发生的事颠覆了他20余年的人生，所有的一切原来并不是本就如此，而是充满了变数和人为的选择。或许如果人类能够多一些自己的想法，这世界就能变成另一个样子，至于是什么样子，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三
“你今天很沉默，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去了荒城的古董店。”
“干什么？”
“我想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一本书。”
“呵，怎么可能。”她轻笑一声“那或许只是传说里的东西，连听说过的人都很少，怎么可能会有实物呢。”
“你不是很想看看吗。”
“嗯，是很想，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梦而已，在那么多的资料中都说，梦是一种很美好的东西，它能实现你在现实世界里实现不了的心愿，但是我们的梦已经越来越少，因为我们已经很少思考想要什么，或者说什么是比现实更美好的东西了。”
“如果仅仅作为一个梦就如此美好，那么如果真的存在是不是就可变成那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世界上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每个年长的人不都告诉我们生活在当下最重要，不要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这会影响我们做事的效率，会让这个社会蒙受不可估量的损失，如果我们不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我们所面临的世界危机就会加剧，地球已经危在旦夕了。”
“可是，如果那样，我们和智能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如果我们天生就带着自己的大脑，它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应该是我们自己掌控的，至少目前这里面还不曾被窥探。”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她突然打了个冷战，或许那样的日子并不远了。
“你觉得会有那样的一天吗？”她的声音在阴影的掩盖下悄悄发着颤。
“什么？”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们的大脑被窥探。”
“这……”他顿住了，该说不会吗，其实谁都明白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几年前就已经被实验在动物身上，如今距离人们自己还有多远呢？如果真有那一天的到来，何不趁现在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把这些都记录下来，留给将来那个再也没有自我的自己。
如果书只是一个传说，就试着把这个传说变成现实吧。
如果找不到书，那就自己做一本吧。
该怎么下手呢，需要什么材料呢？
或许可以再去荒城一趟，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一种很期待的感觉，他期待和老人的再次见面，他喜欢听那些久远的过去，他喜欢体味老人家中那种沧桑确又充实的感觉，就好像一种魔力，让他有些着迷。
第二次去，算是轻车熟路，只是他没想到老人家不在，他只好在楼下无所事事的闲转，这些陈旧的楼群，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上面斑驳着陈旧暗黄的痕迹，裸露着似伤口般的裂隙，有种摇摇欲坠却又倔强站立的感觉。因为楼与楼之间的距离比较近，路上被遮挡出长长的阴影，没有阳光也没有灯光可以透过来，慢慢地在这样的路上走着，一种自在又隐秘的情绪就渐渐从心里涌了出来，好像那种孤独而空落的心情在没有光的地方显得并不是那么突兀，也不那么狰狞和惶恐，你可以放开自己的思绪，因为在阴影中没有人能窥见你的，也没有人能打扰你，他有瞬间就想着这条路如果能再长一点就好了，就这样慢慢走下去，不要回到现实中，不要被光芒照的睁不开眼睛。
然而，路终究会走到尽头，只是这尽头却让他有些意外，竟然是一片树林，绿色的枝桠横斜在面前，高大的树冠延伸上阴霾的天空，他有些激动地用手去触碰树干，那种粗糙却带着一丝温度的触感，让他有些激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高的树，在他生活的城市里，树木是珍惜物种，是一棵一棵锁在金属围栏内的，稀少、珍贵而且不易成活，通常都不可能活过一人高，枝叶也并不茂盛，可是现在看到的这些，无疑像是一个奇迹。，
“怎么？很惊讶吧？”老人的声音从一丛枝叶后面传来，紧接着便看到老人拨开树叶走到面前。
“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树，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多的大树？”
他点点头，一脸掩饰不住的好奇。
“这是冰川灾难后种下的，冰川灾难让全球温度急剧下降，很多植物都不能生存，大批的树木都陆续死亡，但是没有绿色植物是不行的，我们的氧气不够供人类使用，于是国家在很多地方大规模种植树木，其他地方不是不可以，但是空间越来越少，人都不够用，哪有地方种树，而且新建城市里的环境并不适宜树木生长，只能付出高昂的代价占用有限的空间，于是树木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金贵，荒城就不同了，这里不在开发范围之内，再过不到20年，这里就会被水面覆盖，不复存在，反倒让这些树保存了下来。”
“竟然是这样。”
“小伙子，你怎么又来了，这次又想找什么？”老人笑呵呵地问道，开起来他对白城96的印象不错。
“我还是想问问关于书的事情。”
“这孩子，想问什么？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这里没有书，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太可能找到一本书了，我知道的事情也都告诉你了，你还想要知道什么呢？”
“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书是怎么制作的。”他低声问道。
“这……”老人仿佛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你想自己做？”老人不太确定地问道。
“可以吗？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或者只是头脑发热。”看着老人吃惊的样子，他开始打退堂鼓，是啊，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冲动的想法，也许老人家也不知道呢。
“来吧，我们去树下坐一会，你还没有这样的坐在树下聊过天吧。”
他一愣，不要说坐在树下，就是连聊天都是很奢侈的事情，除了她。
“说实话，小伙子，你挺让我吃惊，活了这大半辈子，我没有碰到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孩子，我在父亲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个世界失望透了，我不想和人打交道，也不想为了周围的规则和要求改变自己，于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几乎和所有人都渐行渐远，我想我保留的最好的不是我家的古董店，而是我自己，曾经我以为我会就这样带着一些别人都不在乎的过去慢慢老去，死去，把曾经那些让我充实满足的回忆带到另一个世界。”
“人真的可以做到不被周围控制和影响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或许这需要一个信念或者一个契机，也许刚开始时你只是觉得不太满意现实生活，比其他人多了一些想法，然后稍稍无意识地偏离了一下日常轨道。”
“你也是这样吗？”
“不太一样，我是一直都和外界沟通很少，基本上都生活在荒城，从来没有出去过，父亲去世后我曾经尝试过，但是我觉得那里真的不适合我。也许，我比你要轻松一点。”
“我也不清楚我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想背离这个自己生活的环境，我只是现在有些迷茫。”
“对，对，你只是在刚开始考虑人能不能脱离周围的控制和影响。我们还是来谈谈你的想法吧。”
“你觉得书可能被做出来吗？”
“我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书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那些听来的东西都太过虚无缥缈，和我们见过某样东西再去描述是不同的，就比如说纸，书是由纸做成的，那纸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父亲曾经说，纸是由树木做成的，你能想象吗？这么珍贵的东西，一棵树如何就能变成一张薄薄的纸。”
“不，我想象不出来。”他站起来，轻轻地抚摸着树干，看着光透过叶的缝隙投下来，突然就想到她说过的那句话“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风让光影斑驳变幻在你微仰的脸上，你闻到花的芬芳，你看到星光在遥远的夜空闪烁，这世界在你灵魂的深处低唱着。”月光是比这阴霾中透出来的阳光更温柔的吗？用树木做成的纸张，再记录它曾经是树木的时候经历过的岁月，就好像一场美妙的轮回，如果没有这记载，谁会联想到这样奇妙的牵绊。纸的问题困扰着他，可他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想要做成这件事，他享受这种冲动和向往，他更眷恋那种或许永远也理不清的眷恋和牵绊。
“是啊，无法想象的东西又该如何变成实物呢。”老人摇摇头。
“那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替代呢？”
“别的东西？”
“柔软的，薄的，能书写的。”
“嗯，想法不错，或许我太执着于它本来的样子，如果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就不应该只有一种答案了。”
“嘿嘿……”他突然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开心。对啊，老人的话像是一阵久违的风，突然就扫除了他心中的雾霾，如果这本就是一个零，那么如何开始自己就是那个有掌控权的人，为什么不呢？从出生到现在，自己从来不曾掌控过任何事情，自己的一切都是由这个社会所框定的，现在虽然只是一个想法，但是没有人能左右他，没有人能要求他，而且没有人知道，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一个由他自己做主的秘密。
老人看着他，欲言又止，或许现在什么都不该说。
四
他带着满腹的喜悦和激情离开了荒城，只是这样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很久，现实就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他太过于关注做书的事情，精力已经不能完全放在工作上，这是不被允许的，白城控制公司对于员工的守时、规范和精准是有非常严苛的要求的，没有百分之百的投入工作，就会立即被监控到问题，白城96根本不可能躲开这些监控，他从来没有犯过错，所以他不知道犯错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是和智能人一起工作的第五天，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不休不眠，没有交流，只能不停的工作，负责监管他的白城17是公司里公认的魔鬼，没有人可以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有违法公司规定的行为，在他的眼里所有人都应该像智能人一样，只能工作，为公司创造价值，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必要的，人比智能人唯一的优势是不需要浪费芯片植入太多功能，可以自主学习，剩下的所有来自人身上的需求都是浪费和累赘。
白城17之所以被委派负责监管犯了错误的员工，是因为他有自创的刑罚，他了解人体的构造，他知道什么地方的伤害能让人痛不欲生却不会危及劳动能力，他也知道什么样的声音和环境能让人精神崩溃，在开始接受处罚的时候，白城96以为自己只要坚持一下就一定能扛过去，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太天真，一时的冲动根本抵挡不住二十几年的人为塑造，他开始摇摆，为什么要思考那些不应该去思考的东西，为什么会有所谓的理想，复制粘贴的生活究竟哪里不好？所有人不都是如此吗？
他开始放弃抵抗，默默接受白城17的调教和管理，在白城17严苛的考察下，他终于被允许先和智能人一起工作，什么时候工作效率和思维状态让他满意，才可以重新做回一个人，能好好工作，安分生活的人。白城17不会在乎你是因为什么犯错，也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和人交流，这让他觉得反感，或者说即使是反感这样的情绪他都觉得无聊，或许没能生来就是智能人让他很遗憾。
白城96麻木地完成着手里的工作，他已经忘了思考，就好像日子又回到了六岁成年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永远只有忐忑的工作，小小的个子只能做最基础的工作，严苛的作息，冰冷的工作间，曾经从一个育园出来的刚开始还会说两句话，慢慢地就只是见面点头擦肩而已，聊天似乎成了很无谓的事情，小小的人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可聊的，工作已经让他们筋疲力尽，就像是关在囚笼里的鸟儿，根本想象不到天空的样子。后来等他们慢慢长大，可以自己出去住，却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联系，于是公司和家就成了生活的全部，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自己可以干什么，可以听歌，可以看视频，但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千篇一律，仿佛没有灵魂，没有共鸣，很多休息的时间，他就那么放着枯燥的歌和视频，只是不想周围太过安静。
直到有一天，他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窗户，而恰巧那天下起了雨，巨大的敲击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才匆忙跑到窗边关好窗户，他连着想了好几天，那敲击声是哪里来的，是专门要叫醒他吗？还是只是巧合而已，他想不出，于是连着好几天他都开着窗户，守在窗边，然后在某一天听到她的声音。
“上次下雨你忘了关窗户了，下次别再忘了。”
“那次是你提醒我关窗户吗？我只听到很大的敲击声。”
“是啊，我在你左边，那天关窗户的时候看到你家的窗户没有关，我就用棍子敲你的墙。”
“谢谢。”
虽然在说话，但是由于视野的关系彼此是看不到的，如果外面很嘈杂，彼此的声音也会听起来很模糊，从那天开始，两个人偶尔会在窗边说说话，一开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能听到另一个声音挺好，后来慢慢地才会聊的多一些，但是也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身份和工作，而且从来没想过见面的事情。因为，从来没有人会想到能有这样的交流方式，两个陌生的人不可能会产生什么交集，见面更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偶尔的聊天只是一种巧合，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守在窗边只是为了那几分钟的聊天。甚至到现在白城96都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他不喜欢将她变成数字，因为在这个世界的重复的数字太多了，他觉得那个数字都代表不了她。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是种什么感觉，他认为没人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感觉，在他的眼里周围每天见到的那些人都是些没有太多感情的人，如果连每天都见面，认识很久的人都不会有感情，自己怎么又会对一个未曾谋面，只是说过几句话的人产生感情呢？他甚至从来都没有好奇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在很小的时候他模糊地记得有人来育园看过他，老师说那就是他的母亲，他知道即使自己在意也没有用，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比自己年长的前辈都说不记得最好，不然总会想着，会很影响自己的生活，他记住了那些话，于是再也不去想，只是偶尔会在梦里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女人，面庞是模糊的，每次都是在遥远的地方对自己招手，自己却从来靠近不了。直到这两年，自己也不再做这样的梦了，因为他听说父母亲已经分开了，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牵绊了，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工作觉得还是一个人生活的好。
或许那种叫做夫妻的关系慢慢也会消失吧，有精子和卵子加上适宜的环境就可以培育出下一代，两个陌生的人就不需要为了这样一个社会责任去结合在一起，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也是最无用的东西，或者当一个人真的思想太过活跃的时候才会产生那么多的感情，如果自己克制住了思想就不会有这些烦恼。
疲惫不堪的白城96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却猛然间听到有雨声，他只得从床上爬起来去关窗，手在伸出的一瞬间，他突然听到她的声音。
“你在家啊。”嘈杂的雨声中突然传来她低低的叹息。
冰冷的雨狠狠地砸在他的手背上，让他整个人打了个寒颤，这些日子里他几乎都没有过感觉，除了近乎麻木的疲惫，这种冰冷的如针刺般的感觉，如同扎在心上而不是手背上。
他很想赶紧关上窗户缩回自己的房间去，就假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是他的身体却不那么听从内心的挣扎。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好像很长时间没看到你在家了。”
“是。”
“哦。”
再也没有说话，却都默契地没有离开，彼此都知道对方还在，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已经停了，天空照旧是雾蒙蒙的，白晃晃的灯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我去了惩戒中心。”他终究没有忍住。
“为什么？”她似乎并不是太惊讶，现在的人如果会消失一段时间，除了已经死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去那里，没有谁能离开那么久不去工作。
“我对一件事情太过于着迷了，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耽误了工作。”
“这可不太像你，我能问问是什么事情吗？”
“书。”
对方突然沉默了，或许没有想到自己才是那个害他去惩戒中心的始作俑者。
“是我的错吗？如果当初我没有……”
“不，当然不是。”他不想她为此内疚，开始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想过，如果不是她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或许自己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非分之想，可是后来他觉得这其实不是她的错，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她从来没有强行将自己的想法灌输给他，也没要求他去做什么，两个人的谈话如果只是因为对方一句无心的话就将自己遭遇的不公平和伤害都怪罪在对方身上，那么两个人之间那些相互陪伴聊天的时光就会变的毫无意义。
他从来不曾忘记在她出现之前，那时候就和如今一样，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却装着太多的不安，不安于日复一日重复的没有休止的工作，不安于每日回到家中空荡冷清的环境，不安于走出房门陌生而冷漠的擦肩而过，不安于除了自己生命中再也没有可以在乎的同类，这世界好像太大又太空，密密麻麻全是建筑和交通工具，嘈嘈杂杂全是电子声响和机器轰鸣，人好像无处不在却又相隔甚远，心每天都是空荡荡的。
可遇到她之后，似乎生命就突然在过于明亮的世界中找到一处安静祥和的角落，没有共享没有窥视，不安的心终于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宁，就那么静静地聆听，没有任何包袱和顾虑。世界终于不那么让人恐惧，嘈杂也可以暂时被遗忘。
“你都做了什么？”她忍不住好奇，对于一件虚无缥缈的事物，是什么样的举动让他为此耽误了工作。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觉得这一段时间他已经快要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也已经放弃再去想自己想要做什么，这个世界不会容忍一个另类，如果放纵自己，谁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下一次白城17的惩戒，如今的状态也无非是回到了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的状态，何必再重新翻开呢。
“我不想说。”他低声说道，然后伸手关上了窗户，他害怕她再追问，因为内心有一股自己无法抑制的冲动在最深处蠢蠢欲动，他害怕有些东西破土而出，那就不如痛快的放手，让自己的妄想和她都关到窗外吧。
他就那样在窗户的后面站着，像一具冰冷的雕塑，他想到了死亡，如果就在此刻自己放弃生命，就这样站到肉体腐烂消失，恐怕也是一种不错的结果，没有想要的东西，没有了最后的慰藉，活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天又有什么意义？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就静悄悄地死在自己的家中，没人发现，为此所有的房屋在设计时会有空气净化功能和生命探测功能，当腐烂的指标超过预警会出现警报，并自动开启空气净化功，这是最高效且便捷的方式，从来没有人会觉得不合情理，现在他觉得这确实是最合理的安排。
但是时间从不会因为你的思想停滞就会暂停，闹钟仍然准时响起，提醒他只要活着就必须去工作，所有的肢体都有最原始和最牢固的肌肉记忆，根本容不得他做出任何相背离的反应。
只是从那天开始，他习惯了一个人站在窗户后面，他不清楚自己是渴望听到她的声音还是害怕听到他的声音，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两者的纠结上，他现在不是害怕做出选择，而是害怕这种纠结消失，如果这种纠结消失了，他不知道自己或者还能做什么。
五
“你有一条语音信息。”空旷的房间突然响起声音，白城96自己都被吓了一条，他很少会接收消息，一般都是些推销、工作提醒、广告或者是无聊的娱乐信息，他会把每次收到的消息都设置成静音，这条消息会响起，说明之前从来没有收到过，不知道是哪家广告推销吧。
他习惯的地走到电子屏旁边想要删除，却发现消息来自私人，他想不起谁会联系他给他发消息，但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消息：
“我想你可能不愿意和我说话，所以没有再敲你的窗户，我用定位找到了你联系方式，只是想告诉你，昨天回来碰到一个男人，他送了一个箱子给你，但是找不到你的住址，我帮你把箱子暂存在楼下的储物柜里，密码是dbq96.”
自己没有购物，购物的话也会留好地址，不会找不到，那还会有谁送自己东西？他匆匆走出门，想去一探究竟。
站在储物柜前，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她说过的密码，dbq，这三个字母代表的是对不起，96是自己的名字，她终究觉得是有歉意的，而且当时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也在告诉她自己是对她有埋怨的，因为埋怨才不想再有交流，而不是因为自己无法面对自己对生活的无望和对生命的绝望，心像是被什么狠狠锤了一下，一种钝钝的的痛感让他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那种痛和在惩戒中心遭受的折磨不同，那是种无法无视的痛，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承受的任何痛苦都不该带给她，她的伤心和不安对他才是更大的伤害。
他抖着手打开了储物柜，那是一个有些旧的箱子，那种金属还是一种陈旧的质地，会在使用多年之后不再有光泽，会带上岁月流逝的痕迹，不像如今常用的那种，不论多少年都会崭新光亮，冷冰冰的泛着光芒。
他突然想到这个箱子会是谁给他的了，荒城的那位老人。
在过去了这么久之后，老人会送给他什么？
回到家，打开箱子，里面竟然是一箱子的树叶，颜色已经泛黄，他拿起一片，对着房间里的灯光，能看到清晰的脉络和一层密密的绒毛，有一种独特的清新的气味从树叶上散发出来。
为什么会送树叶来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将箱子里的叶片一片一片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它们看起来都差不多，但仔细看又各不相同，颜色深浅不同，形状大小不同，脉络走向不同，他从来没有摸过真实的树叶，更别说这么多的树叶，那些被围栏锁起来的树木从来都只是可远观的，而且没有人想过去拥有一片树叶，因为没有理由，要一片树叶能干什么呢？
他就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将叶片摆开再收起来，收起来再摆开，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遍，直到最后他下定决心再去一趟荒城。
只是，他从未设想过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荒城被戒严了，具体的说是老人居住那一片被戒严了，全副武装的智能人站满了街巷，和智能人共同工作了十天，他知道智能人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是拥有人类躯壳的金属制品，他们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情感，即使是被设置成服务型的智能人也会让人感觉到冰冷，他从来不喜欢智能人，也不会选择智能人提供的服务，如今的军队和警察署里大部分都是智能人，这样他们才能完美地完成所有残酷的任务。
路上原本就很少看到人，现在更是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他靠近不了老人的家，也打听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一辆一辆大型装载车进进出出，不知道拉的什么，他在周围转了几圈，发现一幢楼的阴影下似乎有人在向自己招手，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并没有其他人，便直接跑了过去，果然是那位老人家。
“我知道你会来的。”老人似乎很憔悴，说话都有些力不从心。
“发生了什么事？”
“政府要把这片树林移走，他们培育的树木根本种不活，可是这已经是最后一片树林了，如果毁了，就再也看不到了。”老人悲哀地说道。
“你看起来不太对劲。”他似乎还没有领会到老人的悲哀。
“收到我送你的东西了吧？”
他点点头，想说什么却被老人打断“这片树林快没了，以后也没有可能收集那么多的树叶了，我没有亲人，这些年你是和我说话最多的人了，那些东西就留给你做纪念了，你说过你想做一本书，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也没人在意你能不能做出来，但是有这个想法你就是不同的，别让这个世界剥夺了你的想法，活到最后无非是活给那些根本不在意你的人。”
他心中大震，这些他从来没有想过，轰鸣的机器声突然响起，老人脸上闪出决绝的神色，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在每个人都近乎麻木的脸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他觉得有什么堵住了心口，伸手拍了拍老人身上的灰尘。
“对一副将要舍弃的皮囊还要多好的模样，我这一辈子已经快要结束了，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想我可以趁着自己有这个勇气，选择一种值得的方式离开，我决定和这片树林一起离开，他们要把这些树全部带走，那就把我的命一起带走吧。”老人苍白的面庞上浮起一丝微笑，那种让人感觉不让人感到伤感，反而觉得感动。
老人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后突然转身回来说了一句“我的名字不是数字，我叫林，如果有一天你想把我写进书里，就用两棵树的样子代替吧。”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酸，有泪水悄悄地从眼眶滑落，他看着老人走向曾经是树林的方向，忍不住跟了上去，却在相距不到百米的地方看到智能人冲着老人抬起了枪，那个“不”被哽咽压在了口中，他紧紧抓住身边的铁栏杆，直到感觉到疼痛，才发现尖锐的栏杆已经划破了双手，他的泪就如同那天晚上的雨，冰冷凌乱却又无法停止。
老人真的同那片树林一起消失了，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让他想去看看，再也没有一个人让他想去聊聊，世界仿佛在他的面前轰塌了一般，震耳欲聋，却又并不相干，只有心底被撕碎的那个角落才知道什么是痛。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抱着林送给他的箱子，呆呆地坐了很久，林说过的话，脸上闪现的表情，最后的死亡，一遍一遍在他的脑中回放，他用力去回忆每一个细节，脸上的皱纹，衣服上的灰尘，手指的动作，花白的头发，离去的背影，直到自己头痛欲裂，大脑再也无法运转，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闹钟仍旧准时响起，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把闹钟砸烂，就像之前想过的一样，就这样死去吧，在自己还有痛的感觉的时候，可是后来林的话却猛地在脑中响起“我想我可以趁着自己有这个勇气，选择一种值得的方式离开，我决定和这片树林一起离开，他们要把这些树全部带走，那就把我的命一起带走吧。”
“值得的方式！”什么是值得的，自己的一生是不是就没有任何值得的东西？好好的活着，与这个世界妥协就不配也不能拥有值得东西吗？
头剧烈地痛着，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在想好这个问题前他要好好活着。
走出电梯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你东西掉了。”
他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片叶子粘在他身上被带了出来。
对方弯腰捡起了叶子交给他“我从来没有摸过真正的树叶，这一定很珍贵吧。”
他接过叶子冲对方笑了笑，算是答谢了，可是对方却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街道上的树，又都死掉了，听说已经很久没有长出新的叶子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种上新的树了，树这种东西也要绝迹了。”
“我，我没太注意。”他有些汗然，确实，虽然知道现在树很少，但是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更别说如今的样子，每次出门他都好像关闭了五识。
“你是白城96？”对方打量了他一下，突然说道。
“对，你认识我？”他这才开始认真看了看对面这个人，是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我是白城92，我们小时候在一个育园，记得吗？”
好像是有点印象，只是没有对方那么深，对方似乎对自己印象挺深的，那个时候自己还小吧，很少和周围的人说话，在他的记忆中没有谁和谁是比较熟悉的。
“你是不是不太记得了，我记得你也是很偶然的，”白城92笑着说“当时你只有三四岁，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要显得瘦小，其他孩子会哭闹，但是你从来不会，你总是躲在最后面，看起来很安静，我们有时候会负责给你们分饭，照顾你们回房间睡觉，每次都会觉得你很让人怜惜。有一次，你母亲来看你，如果是其他的孩子会很激动，但是你却是呆呆的，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那天我看你没有吃饭，就去陪你坐了一会，我想你心里一定很难过，还劝你说如果难过那就不要去想，如果总憋在心里会让自己一直难过，那天之后我才知道，我劝的不只是你，还有我自己，放下才能更好的活着，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对你印象那么深。”
白城92的话让他心中一震，原来那个记忆中的前辈就是他，原来不只是自己会有那种被舍弃的感觉，也不是只有自己从痛苦中一点一点熬过来，过去那么多年，记忆都模糊了，但是却从来没有消失过，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油然的亲切感，因为对方曾经对自己的照顾和关心。只是那么久了，已经忘了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觉，白城96将手中的树叶递给白城92“这个送给你了，谢谢你曾经照顾过我。”
“虽然已经是大人的样子，但是你还是有小时候呆萌的样子，不知道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树叶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离开了树，很快就会枯萎碎裂，时间长了就无法保存了，我现在在一家化学公司，可以用一些试剂帮你把树叶变得柔软坚韧更适合保存，这种东西以后恐怕会越来越珍贵，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不管是怎么得来的，那都是属于你自己的。”
“真的可以把树叶变成你说的样子吗？”想到家里那些已经开始脆裂的树叶，他有些激动。
“应该可以的，我尽量吧，一个星期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到时候我告诉你。”
“那太谢谢了。”
为了不耽误上班，两个人都不敢再逗留，那一天的他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再那么冷冰冰的，回到家他把所有的树叶都重新摆了出来，或许真的可以有人给它们新的生命，虽然已完全和之前在树上时那样鲜活和明亮，但是至少它们能存在的更久一些，尤其是现在如此稀少的情况下。
他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树叶，思绪却有飘到了林的身上，他想到了林最后说的那句话“我的名字不是数字，我叫林，如果有一天你想把我写进书里，就用两棵树的样子代替吧。”
自己还会再想做一本书吗？
如果那片树林是林活着的意义，那么去做书是不是也可以成为自己的活着的意义，即使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一个曾经真实存在，一个却无法考证，如果真有这种可以记录自己的东西存在是不是很多东西都可以用这种实物型的状态被保留下来。
或许，自己可以改变一下做法，之前把书和这个现实世界割裂开，如果两者相互妥协一下，自己是否能够做到，苍白的世界为何一定要占领丰盈的内心，如果说思想在不久的将来就会不再属于自己，那么自己的如今总还是可以把握的，留给这个世界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许就是自己活着的意义。
思及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内心又看到一束光，那束在自己当初决定放弃时就已经灭掉的光，原来，生与死，快乐与痛苦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只是看自己心之所向是否能被自己肯定或者放弃。
六
雨声将他拉回到现实里，在起身关窗的一刻，他突然很想和她说说话，随即又想到自从上一次自己生硬的结束了两个人的对话后，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即使在她帮自己寄存的箱子之后，自己也没有给对方道谢，期间又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他回身翻了翻家里，找到晾衣服的竿子，就这个吧，之前她不也是用棍子敲了自家的墙吗。他拿竿子敲了几下，对方果然有回应。
“你在家？”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找我有事吗？”
“上次箱子的那个事，还没有谢谢你。”
“不用谢，你最近怎么样？”
“发生了很多事，额，之前我很抱歉，那一段时间心情很差，那天的态度很不好，我……”
“不用解释，我能理解，惩戒中心我也去过，我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怪你，只是你说是因为书的事情，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让你……”
“不，不，和你没有关系，虽然是因为你才知道书这种东西，但是对于书的好奇是因为自己。”
“那我能不能问问你究竟做了什么？”
“一开始我只是想找到一本书看看是什么样子，后来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就想或许我可以自己做出那种叫书的东西，之后我遇到了一位叫林的老人，总之，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颠覆了我对自己对别人甚至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你想做一本书？”她惊讶地问道。
“对，因为这件事，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真的很好奇，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可以，如果你愿意听。”他现在很想和人分享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情，对他来说，她是最好的听众，没有之一。
他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也从来没有讲过那么长的一件事，总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她却是一个好的听众，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候去帮他捋清时间的脉络，两个人就这样说了很久。
“这算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做一本书了，如果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我喜欢它，我在乎它，并且能为它牺牲自己拥有的东西，那么我才能真正明白什么快乐吧。”
“你比我聪明，我想之前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在乎什么，我以为那些想法和希望都是一闪而过的无所谓的不现实的妄想，如果我不能接受被这个世界抛弃，我就得放弃那些东西，而且真的差一点就这样做了，直到我那天看到林所做的，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才直到自己有多么可悲。”
“这个世界上的人大都很可悲，这无关于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无关于他们的生活和工作，真正的原因是他们从来不去想，也不肯去做，他们习惯了被操控，被同化，被禁锢，放弃自己的思想和感情，这样的一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值得我们过的。”
“或许不是没有过，只是太难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勇气去放弃，如果你甘于被这个社会操控，那么你能失去的就很少，也就体会不到有希望有追求有思想的快乐，更体会不到失去这些的痛苦，是浑浑噩噩还是清醒的痛苦快乐。”
“我要离开了。”她突然说道。
“什么，去哪里？”他一愣。
“去追求我想要的东西，现在地球研究中心有一项实验，准备将人类输送到宇宙生存站，去建造一个更适宜人类生存的空间，我想去看看，我厌倦了现在的生活，也厌倦毫无改变的将来。”
“因为我们今天晚上说的这些吗？”
“不完全是吧，如果你不来找我，我走之前也会来和你道别，你记得我说我也进过惩戒中心吗？”
“记得。”
“听了我的话，希望你不会太过吃惊。我爸爸是现任的总统，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我有特权从来不需要离开我的父母，但是我从来没有比别人多得到一份爱，反而看到更多这个国家的悲哀，这个世界的悲哀，他们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掌控着所有人，试图按照他们认为对这个世界好的方式去改变这个世界，他们与那些掌握财权的巨头勾结、妥协，相互利用。
但在这个丑恶的嘴脸的背后，我也看到了他们自己无奈和无能，他们挽救不了这个世界，人类的能力已经不足以改变这个世界，即使他们利用各种手段把所有人都掌控起来，但是他们忘了人已经越来越无能，这个世界已经承载不了，我从小就看着那些权欲、那些龌蹉、那些悲哀、那些绝望长大，一开始我逃离那个家庭，后来我知道我逃不掉，走到哪里这个世界都是一个样子，绝望无处不在，于是我从家里窃取了地球研究中心的实验报告，我想我或许还有能逃离的机会。”
“这……”她的话让他一时消化不了，似乎突然对方就变了个人，一个自己遥不可及的人，他以为的生活原来早就不在是原本的样子，自己周围的人也不是。
她不知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惊讶，还是太想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她完全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那次的盗窃行为让我进了惩戒中心，其实我想这倒是我的特权了，否则我觉得这件事的严重性应该可以让我进监狱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出来。从惩戒中心出来之后，我就搬到了这里，开始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然后认识了你，我和你一样，曾经以为自己也就这样活下去了，直到今天，你让我重新又看到了以前那个我，我不是一个没有想法的人，我明明有自己的追求，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在乎我的世界妥协到放弃自我呢。”
“你应该是比我更纯粹的人，我没有你的勇气，我不敢放弃我的生活，我曾经想过放弃生命，你看，我不怕死但我怕生活，活比死要难得多，如果我这样的人想要坚持自己的追求的东西，我就必须学会妥协，这是这一次我感悟到的。”
“我不太明白。梦想和现实不应该是无法共存的吗？怎么可以妥协？”
“梦想起步的时候是非常脆弱的，它承受不起来自外界的压力和来自自己的犹疑，如果你把所有都孤注一掷在自己的梦想上，那你可能就会和它一起被现实吞噬，我们都承担过那样的打击不是吗？”
“对。”
“所以要保护它，我们就必须要坚定的相信它呵护它，为了让它成长去向这世界作出妥协，直到它变得强大，变得足以不受到任何伤害，我们的梦想才能真正傲视这世界，甚至改变这世界，我知道，这不是勇者的行为，或许还有点懦弱，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知道这是唯一拥有梦想的机会。”
“不，你一点都不懦弱。”她坚定地说道。
……
“等你的书做出来能送我一个吗？”
“我会尽力的，在你走之前。”
做书的心情从未曾如此急切过，但是他知道自己既然想通了，就必须坚持做到，他每天不动声色的和往常一样复制着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属于自己的时间则全部用在思考做书的事情上，他无法决定用什么样的材质，除了材质的选择，他还要考虑书写符号，如何用现在有限的符合去表达自己想要记录的内容。
“如果有一天你想把我写进书里，就用两棵树的样子代替吧。”
两棵树的样子，树的样子，样子！
那就是图形，把事物本身的样子画出来，把自己想到的东西用符号画出来！
他兴奋的想到，这就是开始吗？这就是最初的那一步吗？
和白城92的约定他没忘，现在林和林留下的东西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很早赶到地方，等着白城92，等的时候，他心里充满了忐忑，如果白城92忘了这件事怎么办？如果有事来不了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去找他？如果实验没有成功怎么办？如果……
不过白城92并没有让他失望，很准时就出现了，叶片被处理过后变得柔软而有韧性，颜色变得稍微浅了一些，接过叶片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到，如果用这些叶片订在一起，再用一种特殊的颜料画出符号，那不就是一本书的样子吗？
“那里还有更多的树叶？你想把他们全部都加工一下？这没问题，只是你想要的能在这上面画出符号的颜料，恐怕要麻烦一些，现在的化工颜料都是特定的材质使用，我想能够用在树叶上并且不对树叶造成损害的，我还没有见过。”
“能不能想想办法呢？”
“我尽力吧，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等我做成了，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你听。”
“好，我猜应该很有意思，无聊的生活实在太让人乏味了。”白城92一笑。
白城92的笑容更坚定了他的决心，或许将来自己会找到一个不错的同伴。
“下个星期我就要走了。”一个月之后的那一天，她敲开了他的窗户，对他说道。
“这么快？”他心里涌起淡淡的悲伤。
“嗯，既然决定了，就不需要拖太久，只是做出当接到确切时间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点舍不得，虽然这个世界让我失望，当时你却让我感受到一点不同的温度，或许我太主观了，如果我肯尝试一下……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就是想来给你说一声。”
“我们可以见个面吗？”
“这……”
“我真的做出来一本书，我想我可以把它送给你。”他赶紧说道。
“好，我们五天后在楼下广场见。”
“嗯。”
其实，所谓的书只是被订起来的十几张树叶，上面用白城92送来的颜料画了几个简单的图形，他本来想等几天看看颜料的效果，但是看来没有时间了，每个图形他都要认真设计，他想要这些符号表达准确，还希望能够更加美观，原本他希望能把之前她讲给她的那段话还原到里面，但是发现很多东西其实自己都没有见过，这让他很沮丧，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五天看似漫长却转瞬即逝，他捧着用树叶做出的第一本书，站在广场上左顾右盼，他试着幻想她的样子，却有觉得自己的想象全都不够美好，直到看到她从远处走来。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锤了一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她显然是一个智能人，他不知道当她走到面前时自己脸上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她的脸上浮现出伤心的神色。
“为什么？你不应该……”
“对，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这也不是我本来的样子，为了参与那个实验，我接受了改造，把自己的大脑转移到智能人的身上，这样我才能离开地球去完成那个未知的实验，因为人类太脆弱，只有智能人才能不受时间和健康的威胁，如果知道走之前会和你见一面，我该早点让你见到我。”悲伤的语气却没有一滴眼泪。
“这算是妥协吗？”
“我想是的。”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不喜欢我的名字，我可以用‘书’做我的名字吗，如果你会一直在意书，或许你会永远记得我。”
他点点头，好似看到林的样子，他知道在他的生命中他又将面临一次失去。
“书”走了，他迷茫地看向混沌的天空，最终也离开，走回那个无书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