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想起在家乡学校任教时的余朝宝老校长。
称呼他“老校长”,一是因为他其时已是年逾五旬的长者;二是因为他曾治理过家乡的几所学校,成为闻名遐迩的“明星校长”;三是因为他德高望重,平易近人,很让教师和学生敬佩。
说他是“老校长”,其实他最不像校长。常见他肩扛着一把大扫帚,缓慢地在校园里踱来踱去,时而弯腰捡起廊道上的纸片,时而伸手扶扶被风刮歪的树苗,时而和过往的师生聊上几句话……有时候学校里小修小补,他常常和工人们混在一起,搬砖头,递水泥,被工人师傅笑称为“工头”。看到他忙碌的身影,教师们会亲切地喊他一声“老校长”,内心油然产生敬意,——是啊,“老校长”就这样把学校当作自己的家来经营!
“老校长”其貌不扬,个子不高,身体稍胖,慈眉善眼,活脱脱的一尊弥勒佛。他不只是形似菩萨,更有一副菩萨心肠。他有一个绝招,就是几乎能记住全校十几个班级数百个学生的名字,在学校集会时随口表扬学生从未将姓名点错。“XX学习又进步了”,“XX又做了好事”,“XX家遭不幸却乐观面对”……似乎学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下,都存档在他的心中。他时常会把那些特殊的学生叫到身边,和蔼地和他们聊叙家常,还把自己的办公室腾出一半给远道的学生住,把错过食堂打饭时间的学生领到自己家里。他从不把“师爱”挂在嘴上,而他和学生的关系总让我们看出不是师生而是祖孙。很多学生毕业许多年都成家立业了,还时常携家带口来“老校长”家走“亲戚”。
“老校长”像对待孩子一样关爱学生,也像对待亲人一样关爱教师。记得我师范毕业到那所乡村学校报道,“老校长”亲自到校门口来迎接,安排好我的办公室和寝室,又仔仔细细地察看好几遍,离开时还反复叮嘱我缺少什么只管说,学校能做到的都会想办法。工作之初,我一边在职进修一边着手教研,“老校长”坚定地支持我,我每有教学心得见诸报刊,哪怕是小小的“豆腐块”,他也总是第一个给我贺喜。有一次我组织学生参加“文心杯”作文大赛获奖得了一面锦旗,他高兴得像个孩子,竟让人到集市上买来一挂鞭炮燃放,那一天,学校里闹腾得像过节一般。
有件事让我至今忆起仍感动不已,那就是他亲自为我操办婚礼。婚期择定了,我的父亲因公出差不能回来,“老校长”自告奋勇做主婚人,那些天他忙前忙后,精心布置,周到安排,还亲自指挥食堂的炊事员备办酒席。那场在教室里举行的婚礼,我一人的喜事成为全校的喜事,而“老校长”俨然成了“喜东家”,至今回忆起来我的心里还感到非常温暖。
还有一件事,我也一直铭刻在心上。我这个人也许是天性愚拙,从未动过“为官”之念,即使是学校里不是官的“官”,而当时的老校长却让我很为难。他要我担任教务主任,我明确地拒绝了。谁料想,他每天晚饭后就自带一包烟、一杯水来做我的思想工作,最后竟和我摊牌:“克明,我这个人就是这脾气,想干的我偏不让他干,不想干的我偏要他干。”出于无奈,抑或被他的诚心感动,我只好接受了这个“官”。后来想想,“老校长”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真心地关爱我,也是真心为了学校。
后来,组织上要调我到城里省级示范高中工作,“老校长”沉思了好一会儿,说:“为了大局,为了你的前途,我不留你。”
离开家乡学校,离开余朝宝老校长,弹指已20个年头了,老校长也已届古稀之年,但是我时时想起他。
真想在眼下物质化了的校园里,温习他肩扛大扫帚在校园里踱来踱去的身影……
(选自本人自编散文集《悼念一条河》,首发于《华夏散文》2017年7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