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国庆黄金周,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难得放松、休闲的好时光。但小时候,我却最愁过这七天假。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刚上小学的乡下孩子眼中,这个“秋收农忙假”是如同炼狱一般的生活。放假伊始,早上五点一过我就在暖暖的被窝中被哥哥拽起来,洗把脸,母亲早把饭做好,一家人匆匆吃完早饭。天还未大亮,全家四口坐上牛车,沿着蜿蜒的土路往后山沟里紧赶慢赶。个把钟头后,到了山脚向上看,耸立在眼前的北山一眼望不到头,自家待收的庄稼,大都长在山头上。北山坡度很陡,牛车是拉不上山的。父亲把车卸下,给老牛套上爬犁,沿着崎岖的山道慢慢爬,母亲和哥哥跟在后面。
我通常不愿与他们为伍,蹦跳着在前面四“脚”并用爬着陡峭的山道,提前到山顶,在庄稼地旁歇歇脚、擦擦汗。一袋烟的光景,他们也赶上来了。日上三竿,一天的秋收开始了。
黄豆地里割豆秸,玉米地里掰玉米,葵花地里打瓜子……秋收的农活儿,都需要哈腰苦干,干啥都不轻松。那时我生性爱玩儿,稍稍觉得累了,就借口去树林里小解,“尿遁”走了。秋天的树林里特别有意思:五彩缤纷的树叶,酸甜可口的浆果,乱窜的灰野兔、树上跳来跳去的小松鼠、聒噪的黑凶鸭……它们全都吸引着我,让我流连忘返。晃过神来从树林再钻出来的时候,常常快要太阳下山了。母亲训斥我贪玩儿;父亲张着满是胡茬的大嘴“凶神恶煞”般的作势要打我的屁股,但只是拍拍,并不用力;地里忙了一天又饿又累的哥哥在旁羡慕的看着我,埋怨父亲偏心;我吐吐舌头、笑着做个鬼脸,一下午的偷懒又一次糊弄过去了。
那时我特崇拜父亲,所有的农活儿他都干的又好又麻利,却又看着不觉得累,装的满满一麻袋苞米棒子从地里扛起来就走,我偷偷试着推了好久,麻袋在地里纹丝不动。顿觉父亲好似动画片里的大力水手,只不过眼前这个养活一家人的大力水手并不吃菠菜,缓解疲劳则是他不离身的大烟袋罢了。
七天“痛苦难捱”的假期过完,我和哥哥回校上课了。但勤劳的父母依然得上山抢收,尽管很能干,但苦于山高路远,每天能收回来的庄稼并不多,这样起早贪黑的抢收通常要持续一个多月,因为抢收的晚了,玉米就被那些可恶的乌鸦给啄光了。最可怕的是遭遇早袭的暴雪,还未收割的庄稼就会被雪埋在地里。有一年不幸赶上了,全村人都在冰天雪地里扒拉厚雪,掰玉米棒子,带着白线手套的两手冻得通红,如猫抓一样的疼,那滋味,我至今不忘……
这样辛苦的秋收假日生活过了几年。后来我家搬到镇里住了,日子渐渐有些起色,家中地种的少了。我一直读书,假日秋收生活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一晃二十年过去,近几年假期再去秋收则是帮忙乡下年迈的叔叔。叔叔家离得远,每次都要坐一整天的客车才能到达,那儿是个产粮大村,家家户户都种好几晌的庄稼,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粮海”。
每次我去,他们都很高兴,尽管是农忙时节,但阿姨还是每天三餐变着法的给我做好吃的。大概经常坐办公室疏于锻炼的缘故,在地里掰玉米棒子、用镰刀割豆秸……这些小时候干过的农活儿重新“操练”起来并不适应,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慢慢落在后面了,地垄前头埋头苦干的叔叔抬头见了我的窘状,笑着劝我:别急,慢慢干,累了就歇会儿……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脸上感到火辣辣的疼——因为自己早已长大,干农活儿却依然不堪。
辛苦繁杂的各种农活儿里,我最愿意干的是把装好的一袋袋玉米棒子(阿姨心疼我从不装满)从地里背到地头的拖拉机上,如同父亲当年扛麻袋那样帅气。背袋子虽然也很累,但终于能稍微直直腰,还能暂缓一下叔叔腰疼顽疾的负担……
夜幕降临,漫长的一天劳作终于过去,我咧着嘴、扶着腰,一步步挪下山。回到叔叔家,吃罢晚饭,倒在床上就着了,一夜沉睡无梦、格外香甜。
适逢秋雨到来,在地边休息,看到叔叔两鬓长了好多白发,我心疼的问叔叔:年纪大身体差了,女儿们也都安稳了,为何不少种些地,让阿姨和自己不那么辛苦。小父亲两岁的叔叔看着我,憨憨一笑:地里忙活了一辈子,习惯了。趁着还能干,给小葫芦儿(外孙)攒点,将来他们不那么辛苦……面前叔叔的脸渐渐模糊,想起小时候父亲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忙别过脸,眼睛湿润了……
短暂的假期秋收日子里,我总恨不得自己能多长出一双手,好多干些,那样他们就能少受点累。但遗憾的是每次自己收地的手把儿刚熟络,能赶上叔叔阿姨的趟儿后,短暂的十一假期也结束了,依依不舍的我只好和他们告别。回来后休息好几天,我身上的乏劲儿才会逐渐消褪。但我知道乡下的叔叔阿姨,还有那些勤劳的乡亲们却没有一天时间休息,他们更起早贪黑的辛苦抢收,和那些盘旋在庄稼地上的乌鸦们抢时间,和地里四处乱窜的老鼠们抢时间,和不久将至的皑皑冬雪抢时间……
看着远处田地里整日忙碌着的乡亲们,我终于明白,虽然他们身体疲累,但心里更多的是欢乐——因为这漫长的秋收时光里见证着黑土地对他们辛苦一年的丰收回报,蕴藏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和向往,也深藏着他们对子女深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