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秋季,我在本村分教点(属葵坑小学)念完了三年级,转学到了镇上的中心小学——高营小学读四年级。学校座落在一座小山头上,过境公路沿着山势在学校大门前穿过。校园内外绿树成荫,环境优美。这里是高埔圩镇周围几个大村的中心点,是一所完全小学,下面设立高埔、梅星、新圩、石涧四个分教点。那时,低年级学生在分教点读,中高年级学生到总校读,全校学生都是走读生。我家距离学校有五六里路,我每天早早地吃过早餐,穿着一双大解放鞋去上学。那双解放鞋是堂哥穿过的,我穿的不合脚,就在鞋胆前端塞一团布,再把鞋带系得紧紧的,防止走路时脱落。一路上,我和朝阳赛跑,疾走着赶往学校上课。中午放学,我又小跑着回家吃饭,然后又赶着来学校上课,下午放学了,才又踏着夕阳回家。
从一个小山村来到镇上,人生地不熟的,我的心忐忑不安,整天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了哪个同学,无端惹来麻烦;更怕做错了什么事情,给老师批评。本来就比较木讷的我,在这个新环境中就显得更加呆板了。还好,读了大半个学期,都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状况。可是,期中考试后,一天下午下课时,教我们语文的陈子雄老师叫我跟他到办公室。我暗自揣测:我不会做错了什么吧?到了办公室,陈老师跟我说,这次期中考试,我考得不错,八十九分,全班第一名,要我继续努力,末了,他还说放学后要我带他到我家家访。这时,我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陈子雄老师是一个说潮州话的年轻教师,经常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头发向上梳着,打理得一丝不苟。他平时不苟言笑,教起书来严肃认真,我们都有点怕他。
陈老师要到我家家访,访什么呢?我琢磨了一节课,终于等到了放学。陈老师已经等在办公室外了,他牵着他那辆老式的旧“凤凰”单车,向我招手。我背起书包,快步走到老师身旁,他叫我踩着自行车的支架坐到车后架上,交代我用手抓稳,他才上了车,顺着我指的方向,向我家驶去。一路上,我双手紧紧地抓住自行车坐垫的坐杆,一刻也不敢放松。要知道,这可是我第一次坐单车啊!好在陈老师车技好,踩得很平稳。学校到我家要上两个不大的坡,他也用力骑上去,不久就来到了我家门口。陈老师把车停稳,让我慢慢地下来,他才支起单车脚架,把车停在门外。我家住的是老祖屋——“四点金”左侧的“包厝”。大门正上方墙上用黄色的油漆画一个长方形的框,里面是父亲早年用宋体写的“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大门两侧是父亲用草书直接写在墙上的一副对联:“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两扇木门上半部都画着长方形框,用宋体分别写着“奋发”和“图强”,也是父亲的手迹。走上三级石阶,跨入大门就是门楼,门楼的地底是一块块大石板铺成的。父亲正端坐在门楼的藤椅上,见我带了客人回来,忙问我是谁来的?我说:“这是我的语文老师,陈老师。”父亲忙让我抬来一张凳子让老师坐下,和老师用普通话交流起来。奶奶在里屋,听见客人来了,忙用一个瓷碗倒了半碗开水,端给老师喝。陈老师坐了一阵子,询问了我家庭的情况以及我在家里的学习情况等等,就起身告辞,父亲叫我把陈老师送到村口。
第二天,我刚到学校,陈老师就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从抽屉了取出两小张纸片,拿给我说:“这是二斤猪肉证,拿回去买点牌价肉,你们一家三口人吃吃吧。”我也不懂得推辞,接过猪肉证,仔细的装在上衣的口袋里,谢过老师就去上课。中午回到家里,我把猪肉证拿给父亲,父亲说:“你怎么可以要老师的猪肉证呢?老师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多块啊。一斤猪肉黑市要卖三四块钱,有了猪肉证,八毛钱就可以买一斤了。”我说:“我长这么大,还没真正吃过猪肉呢!”听我这么一说,父亲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些日子,奶奶终于凑足了八毛钱,在一个赶集的日子,郑重地把一斤猪肉证和八毛钱交给堂哥,叫他顺便买一斤牌价猪肉回来。那天中午放学,还没走到家门口,我就闻到了猪肉煮咸菜的香味。我大步走进屋里,放下书包,看见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那一大碗咸菜猪肉摆在桌子中间,煮熟的猪肉,肥的雪白,瘦的赤红,掩藏在墨绿的咸菜里,那么的诱人。而且,奶奶像过年一样,也破例捞了干饭。奶奶照例先盛了一大半碗番薯饭,夹了两三块猪肉和一些咸菜放在上面,叫我先端给父亲吃。然后,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碗筷就吃。我夹了一块猪肉送进嘴里,细细的嚼,顿时满口肉香,还有一种被猪油滋润的满足感霎时溢满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这一顿,我吃的特香!以致把桌上的肉都吃光了,还跟奶奶要。奶奶慈爱地说:“傻孩子,不能一次吃太多,奶奶还给你留着不少呢!”原来奶奶已经先切出部分猪肉,煮熟了用盐腌着,留着慢慢吃。另外一斤猪肉证,也这样,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帮我家极大地改善了一阵时间的生活。那二斤猪肉证,在那段异常艰难的岁月,慰藉着、温暖着我们一家,伴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
而如今,我也成为从教多年的老教师了,每当遇到生活困难的孩子,我都会买一些笔和本子或者课外书送给他们,鼓励他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有空家访的时候,我去的也多是贫困孩子的家庭,跟家长聊聊,给孩子打打气......
现在教师的待遇提高了很多,可以说衣食无忧了,每当吃猪肉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陈老师,想起那二斤猪肉证,经常还会慨叹:现在的猪肉怎么没有那时候的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