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少年

闷热的夏夜，几点流萤在橄榄园中飞舞，偶尔有风吹过，打得树叶沙沙作响，之后，仍旧只听能见草虫鸣叫的声音......从山下走上来一个少年，他一手打着手电，一手抓着一根木棍，走到橄榄园中用手电照照这棵，看看那棵，发现果子还完好无缺，才来到早已搭建好的“人”字型草棚前，熄了手电，坐在一个平滑一点的石块上歇凉。草棚很小，刚能容下一张“床”。这张“床”，是他和堂哥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搭建好的，晚上，他就睡在这。说是“床”，其实就用几根木桩架起一块木板，上面放一张旧草席。还好，床上面用四根绳子系着蚊帐的四个角，拴在草棚的支架上，挂起了蚊帐。不然，在这荒山野岭蚊虫成群的地方，睡一夜下来，不被蚊虫咬醒才怪。

这就是我少年时代，夜晚守山护果的情境。

我们家在粤东的农村,家家户户都分有一亩几分不等的农田，以及一些山地、果园。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人家家户户都靠着种田、种果讨生活。白天，大人们都在田地间劳作，小孩子们除了上学、游戏，也都帮家里捡柴、挑水等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遇上农忙时节，大人们也会拉上小孩子们打打下手，帮做一些简单的农活。

我们这里属于亚热带地区，四季瓜果飘香。春天有青梅、李子；夏天有荔枝、龙眼；到了秋天，橄榄成熟了；冬天，油柑也好采摘了。这果子可是农村人的命根子啊，一年的生活开销、人情应酬，就全靠这些果子了。如果果子收成得好，又能卖个好价钱，手头才能稍微宽松一点。所以，每当果子快要成熟的时候，守山护果就成了村里人最重要的事情。偶尔，村里会组织护林护果队；大多时候，是各家各户各自派出人手去护林护果，生怕果子给个别不法之徒偷摘了，一年的计划又将泡汤，日子又得过得紧巴巴。特别是我家，父亲已多年卧床不起，奶奶又年迈体弱，一家三口最基本的生活开销，还有我的学费，都得靠这些果树的收成了!

我家人口不多，分到的果树也不多，也就是一些青梅树和一些橄榄树。听父亲说，村里头见我父亲卧病在床，家里缺少劳力，在落实责任制分田地时，为了照顾我家，还专门抽出了很旺盛的一棵橄榄树和三棵青梅树给我家，希望能帮助我家改善一下窘迫的困境。

有好几年，村里都没有组织护林队了。因此，果子成熟的时候，我就成了家里兼职的“护林员”。白天，除了读书、做家务、干农活，还不时跑去自家的果园里巡逻巡逻，吓吓那些带有企图的人。晚上学习好了，快要睡觉时，也要走到果园边看看，见没有什么异常，才放心地回去睡觉。

橄榄都是在夏季结果，秋天成熟的。每到暑假的时候，橄榄树上的果子都已结成，约摸有指头那么大了。一串串一簇簇椭圆形青绿色的橄榄挂在树上，把枝头都压低了许多。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枝头轻轻晃动，那青涩的果实似乎在向人们点头微笑，诱人极了！我读初中和中师那几年，每年暑假，为了保护好这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命根子，我都会在自家橄榄树集中的那个叫“石洞”的地方，傍着树丫，搭建个“人”字型草棚，把它当做守山护果的落脚点，晚上守夜的时候，可以在这里睡觉。

我们这里，暑假也是农活最忙的时节，既要收割早稻，还要立刻把割了稻子的田地翻过来，重新插上水稻或是种上番薯。我家的田地都是伯父一家帮着耕耘、播种和收割的，但我是一定要参加的。每天干完农活，回到家里我还要帮奶奶做些粗重的家务，例如，去村里的那口水井挑几担水回来，倒在水缸里，供一大家子人饮用、洗澡（那时伯父一家住的地方小，也在我家住的祖屋这边烧水洗澡）。

“石洞”距离村子约摸有二三里路。每天晚上，我忙完了家务，洗完澡，再读一会儿书，然后，安顿好父亲，我就拿上手电筒和一根防身用的木棍，走出村子，穿过果园，越过溪流，走过田野，攀上小山岗，就来到“石洞”。这“石洞”，顾名思义，就是由许许多多大块大块的石头堆叠连在一起，天然地形成许多“洞”。我们小时候，曾经有几次，在两三个大一点的同村兄长的带领下，从山脚的石洞口钻入里面，一直循洞摸索往前走，后来居然从半山的石洞口钻出来。中间也是险象环生，有时候那洞口很小，要缩着身子挤着过去，有时候又出现几个不同方向的洞，不知该走哪一个洞才能找到出口。这简直就是在冒险，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有点后怕。石洞旁边，顺着山势，先人们开垦出一块块果园，上下两块果园之间，都砌着石块，有石阶连接，便于通行。

循着石阶，走过了好几块果园，才来到我家的橄榄树下。照例，我先仔细地检查一遍自家的果子，发现没有异常，才安心的来到草棚边歇息。歇凉以后，我就钻进草棚的床上，先打开手电检查里面有没有蚊子和昆虫。如果有蚊虫，就全部歼灭，然后，把蚊帐的下部紧紧地扎在草席下面，防止蚊虫爬进床上来。做好了这一切，我才安心的躺下睡觉。很多时候，我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偶尔，也有半夜醒来的时候，有时会听见一两声夜鸟鸣叫的声音，在这空旷静谧的深夜，显得特别刺耳。之后，山野又恢复了静谧。有一次，我半夜尿急，起来小解，突然看见一个圆圆的托盘形状的光圈在林间的空中飘动，好久才不见了。那时，盛行“飞碟”的传说，我还以为自己看见了“飞碟”了呢，以致又惊又喜。到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磷类物质氧化后的产物吧。

暑假快结束了，又要开学读书了。父亲联系了买家，叫了堂哥几个人帮忙把橄榄摘了卖掉。其实，这时候摘，橄榄尚未完全成熟，会少了许多斤两，也卖不到好的价钱的。但是，实在没有办法啊，一来我没空去守夜了，二来报名读书交学费要用上钱，只好作践卖了。

靠着大山的哺育，还有亲人的扶持，以及热心乡邻的帮助，我也从一个懵懂的少年长大成人，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已洗脚上田，没有耕作、也没有种果了。现在，休闲锻炼的时候，我还喜欢独自一人在静谧的夜晚，漫步、攀登在山间小路上，尽情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欣赏着清静的夜色，内心自然也十分的享受。有人问我为什么特别喜欢走夜路，为什么不会害怕?我就骄傲地告诉他，我是大山的儿子，我曾经是一位守夜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