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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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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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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红线衣

前几天,秋风乍起,天气渐渐凉爽。我在找外套时,翻到了一件珍藏多年的红线衣。拿在手里,心潮澎湃,思绪万千,看到它仿佛看到了父亲拉架子车送货的身影……

想起来已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农村经济发展还比较缓慢,一部分农民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很拮据,家里人口又多,没有能力供养每个孩子上学。

我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父亲是老思想,重男轻女,为了供我上学,就让她们三个辍了学。父亲早年参加革命,后转业回乡务农。由于他不识几个字,就下决心让我好好读书,指望我将来能有个好工作。

那时候,我们村子地处偏远,很多人没出过远门,只有过年走亲戚才离开村子十里八里路。路也是很窄的土路,每逢下雨,泥泞难行。货物运输主要靠人力。为了供我上学,父亲东挪西借买了一辆木制架子车,从老家附近一个县城拉货送到另一个县城,两地相距二百多里,一趟能挣两三元钱。

每到星期天,母亲就会带着我和姐姐走十多里路去接父亲。我们每人手里拿一条绳,拴在架子车上,一起把货物拉回家。父亲在家住一晚上,第二天我们送他几里路,他自己再把货物送到县城。

那一年的秋天,母亲感冒,就让我和姐姐去接父亲。已是农历九月下旬,天气渐渐转凉,刚长出的麦苗在风中不停地摇曳。太阳快要落山了,晚霞染红了天边,映红了大地。村民们总是不闲着,有的拿着铁锹在平整土地,有的在拔草,有的在拾柴,孩子们则翻着大块坷垃找蟋蟀。不时有大雁从头上飞过,那些孩子便放弃寻找蟋蟀,跟着大雁跑。

“看,爸在那儿!”我和姐姐不约而同地手指前方说。

我看见父亲弓着腰吃力地拉着一架子车货物向我们走来。尽管已是深秋,风吹在人身上凉凉的,可他的粗布上衣还是被汗水湿透。他喘着粗气,脸色发黄,见到我们便停了下来。他用手拂去脸上的汗珠,有气无力地说:“还好,你们来了。坐下歇一会儿吧。”

看到父亲憔悴的面容,抚摸着他那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想到还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泪水打湿了双眼。我小声哭着对父亲说:“我不想上学了……我想替你干活……”

父亲诧异地看着我,嘴唇微微发颤,一抬手向我的脸打来,我吓得紧闭双眼。但他的手没有落下来,我知道他不舍得打我。

“孩子,你怎么这样不争气呀!我们再苦再累也一定想办法供你上学……”

我看见父亲瘦弱的身躯转向一边,悄悄地抹泪。姐姐也哭了。我们默默地在地上坐着,直到很晚才回家。

第二年,我如愿考上了大学,全家人高兴万分。我那时不知道节俭,总想多带点钱,尽管家里生活很困难。每到新学期开始,母亲总是喋喋不休,说我花钱太多。父亲为了多挣钱给我,其他人拉八百斤货物,他却要拉一千斤,又不舍得吃好点,身体透支得厉害,很快就病倒了。

在我大学期间,虽然家里经济条件还是不好,但父母省吃俭用,有时向亲戚邻居借点钱,尽量多给我一些,所以我吃的穿的并不比别人差。

这一年秋天,校园里流行的男装是浅红色线衣,看到一些男生穿,我很羡慕。那时虚荣心极强,便写信让父亲买毛线请人织一件寄过来。大约过了二十天,包裹寄来了,我小心打开,一件崭新的浅红色线衣出现在我面前。我匆忙把它穿在身上,又发现线衣一角有褶皱,打开,里面藏了十五块钱。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父亲治病的钱。为了不让家人知道,他在寄线衣时偷偷地把钱缝在了线衣一角。

父亲在我毕业不久因积劳成疾去世了。如今三十五年过去,每到天气变凉需要加衣服时,我都会想起那件浅红色线衣,想起瘦弱的父亲拉着架子车送货的情景,想到自己年轻时的虚荣,心里有无限的愧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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