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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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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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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上次见到奶奶是2周前,她在吃饭,苍老的手颤巍巍抓着面条往嘴里送,目光纯真。

我的小学是在镇上读的,从家走到学校大概15分钟,每天中午回家吃午饭,午休。2020年的今天,我看着窗外南天竹在秋日的阳光下微微摆动,一边回忆起10岁的时光。10岁的我三年级,从学校排队走到奶奶家,一进门,饭菜都已备好,中午常吃的菜是韭菜炒豆芽、番茄鸡蛋汤、红烧鸡尖或者鸡腿。

我的手指停在了键盘的半空,闭上眼开始回忆。大自然里,动物们最喜欢用气味来做很多事,划地盘、择偶。对于我,气味是一根连着过去的线,我开始艰难的顺着这根线往回走,慢慢的,慢慢的,我似乎闻到了那张八仙桌因为天长日久的擦拭散发出来的潮湿气息,想起了桌子边角暗红色剥落的油漆。八仙桌后面有一张长台,水泥砌的,贴着白色的瓷砖。长台左边永远放着一台收音机,收音机前是几个不同形状的杯子,一个搪瓷杯泡着酽茶,一个是玻璃杯晾着凉白开,我现在的嘴里神奇的弥漫开这杯凉白开的味道……这就是记忆,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就不知不觉得刻在了脑海里。

爷爷奶奶的房间就在我们家的隔壁,沿街一进门是客厅,放着八仙桌和长凳,我整个小学的学习生活就是在这张八仙桌上度过的,陪伴我的是头顶嘤嘤响的白炽炽的日光灯,右边坐着的奶奶,门口依次坐着爷爷、爸爸、妈妈,记忆里的场景还有妈妈罚我做的算术题以及我眼睛里流下的“猫尿”。

我很喜欢回忆过去的事,就像隔夜饭一样,总时不时的想拿出来热一热,这样反复的记忆才不会忘却很多事,因为时间过的太快,我不想忘记那些。

我记得奶奶的手,那是一双白皮肤的、利索的、有力的精明妇女的手,有一点点皱纹,但是动作很快。奶奶从来都不算是良善的妇女,她精明、吝啬、自私、嘴上不饶人,常在我面前说我妈的坏话,常在过年前我给她帮忙压猪头肉的时候莫名其妙骂的我狗血淋头,也常常和亲戚朋友吵架……你看,谁说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还不会判断,都记着呢。她也会在某个夏日的午后变出一杯咕咕冒泡的雪碧,笑眯眯的给我喝;会在我沉迷动画片的时候把晚饭端到二楼来给我吃;会在我从一年级到初三的每个中午准备好饭菜等我回来……

后来,她的手开始慢慢出现越来越多的皱纹,老年斑,不过依然有力,能扶着爷爷偏瘫的身体在门口散步,能抱着爷爷进浴盆洗澡,直到7、8年前,爷爷走了,她开始忘记一些事情,她的手开始发黑。

她喜欢独居,不爱和人交流,我们家后来搬到了商品房,让她一起过来住,不肯。那条似乎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大街住了一串老邻居,但认识超过30年以上的人都不和她说话,年轻一辈的有时候会向她问问好。

写到这里,我想着是不是该美化一下我奶奶,不然岂不是让读者生厌?但是后来一想,作为回忆,一个出生于40年代从小被当作童养媳的苦命女子,性格上变成任何模样都该被原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过去都是神秘的,20世纪40年代到今天是80年的鸿沟,小时候我爸常提醒我,不要问奶奶过去的事,因为她会哭。这句话给幼小的我不小的震慑,毕竟能惹哭祖母的事一定是天大的事,所以我至今不问。

我们搬家后,她每天清晨去菜市场我爸的摊位上坐一会儿,我爸给她买一碗粥、一个茶叶蛋,然后带点菜回家烧饭、吃饭,吃完了,睡一会儿午觉,起来坐一会儿,下午4点左右,又去一趟菜市场陪我爸坐坐,聊聊天,然后回家烧晚饭,吃晚饭,门口再坐坐,有人和她搭话就搭一两句,没人和她说话就不说话。她不看电视,不搓麻将,没有娱乐。这样一个孤独的老人,只能在过去寻找温暖,于是,她的记忆开始萎缩,她得了阿兹海默,也就是老年痴呆。

有一天,她在回家的路上闷头往前赶,走过了自己的家门,被老街的熟人看出不对劲,通知了我爸。

我爸让她过来和我们住,她推辞不过勉强同意,却在我们家生活的如同一个外人,局促、拘谨、自卑,后来又住回了老街,我妈偷偷在她的衣服上缝了名字和我爸电话,她依然一天两趟到菜市场陪儿子坐坐。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晕倒,中风,偏瘫,儿女三人开始轮流照料。

直到现在,我妈这个被她暗里骂了一辈子的媳妇日里夜里的照顾她,她身体很好,出奇的好,吃嘛嘛香,情绪反复无常,有时候拉着我妈手对我妈说有这样的媳妇是她的福气,有时候指着我妈的鼻子骂半小时脏话,她似乎已经挣脱了成年人面子的桎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都是心里切实的想法。

去年开始,奶奶穿上了纸尿裤,我妈跟我说,奶奶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儿女,也不认识我,嘴里最常念叨的是:爸爸,爸爸,我要回家……

一个80多岁的老人天天喊着爸爸,我要回家……

前些天,妈妈跟我说,奶奶已经开始用手抓饭,像希希小时候那样,也不会说话,只会啊啊啊。奶奶的精神正在湮灭,再没有痛苦的记忆,只剩下本能。

人的一生肉体和精神就是一个循环,从无到有,从幼稚到成熟,然后再回到幼稚,直到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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