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走读生

一

中所营的稻田就像一枚枚月牙形的梳子，紧密地排列着。如果站在东面山顶上俯瞰，它又是由一弯又一弯半圆的梯子，紧密地架在半山腰上，形成了美丽的圆弧形小梯田。这里是半山区，山脚下有四季清冽的龙潭水，还有南盘江自北向南穿村而过。一条地下暗道把南盘江水引流到各村的田间地头。田虽是梳形梯田，却从没因为缺水而减产，全村人每年都能丰衣足食。中所营东边是一座大山，叫馒头山，我是怎么看也找不到馒头的影子，倒像是石头山，因为全是石头，所以被开采成了碎石厂。

我爹说，中所营有田、有山、有地、用水又方便，最主要是山上有石头，只要你足够勤劳，能吃得了苦，过个日子么是不用愁。村子里很多半大小孩早早停学被送到碎石厂打工挣钱。中所营村靠北紧挨着的村子叫孙家营、再过去就叫雷家营、大龙潭。靠南的村叫杨家坝，东边的那个村就叫大清口。我特别好奇为什么中所营村为啥不叫李家营，杨家坝不叫杨家营，大清口咋又不叫什么营了。但是有一点我特别自豪，就是杨家坝、大清口、孙家营、雷家营村的所有适龄小孩都会到中所营村的学校上学，而且学校的名字叫中所小学，后来有初中班就改名为中所学校。

三年前，考前的一场大病让我以0.35之差与初中失之交臂，初中录取分数线为103分，我考了个102.65分，就差0.35分。当然我是不愿去碎石厂，我是我家最小的，相比村子里其他人，我好像特别清闲与自由，还日鼓。在确定读不了初中时我与小伙伴相约一起进了补习班。李要花，你说你哪怕一个圆圈画圆点嘛，字写周正点嘛。也不至于又要去浪费一年时间吧！我爹一教训我，就开始把姓带上，还用那个指甲里面塞满污垢的食指戳我的脑门。我往后一仰，躲过了那脏兮兮的手，淡寡寡地翻了个白眼，装作没听见。谁不想考好一些，怪只怪阅卷老师连四舍五入都不会，能怪我么。

补习了一个月后，我被我爹从补习班强行叫了回来，要把我送到中所学校读初一。中所小学被抽做试点，开始招收第一届初中部学生。校名也改为中所学校，字也由原来的黑色变成了大一号的烫金色。没上线的学生，去读初一是有条件的，额外多交15元，加上学费就是18.5元。

在那群补习生羡慕的嚯嚯声中，我兴高采烈地准备着进初一班。

第一天，我早早起床，把那件洗了两次，一直放在我枕头旁的紫色衣服穿在身上。然后挎着那个瘪书包屁颠屁颠跟在我爹后面，朝学校走去。一路上，我爹又开始提那个0.35分，说我连考个试都不给他长脸。我双手捂住耳朵，脚也停下故意差我爹好几步远。哼，要是不差那0.35分，我还用得着你送嘛，何况还是跟在你的屁股后面的。唉，像我妈说的，落草的凤凰不如鸡，算了吧！这一分钟，我还得巴结着我爹，就让他得意哈了。到了教室门口，我爹不喊报告，也不敲门，直接把教室门用力推开，门“哐当”一声撞在墙边又反弹回来，把站在黑板前讲课的一个高个子老师吓一大跳。我为我爹如此不讲礼貌和没文化而脸红耳赤。

你找谁？那个瘦高，干净，左眉毛上有颗痣的老师问道，右手满是粉笔灰。

我送我囡来上初中。你给是这个班的老师咯？

我是。我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那就错不了。要花，要花，你以后就在这点读了，快过来认认你的老师。

我爹伸手往后来够了找我，我直接岑得很，我爹那个大嗓门，引得全班学生的眼睛齐刷刷地直盯着我，好几个女生还偷偷捂着嘴笑。我想往后躲，却被我爹揪着袖子扯到面前，强行推到老师跟前。

老师，我囡往后就交给你了。二天么来我家吃饭嘛。

好好好——。

我爹说完就出去了，连门都不会带了关上。高个子老师龇着牙齿应承着，在我爹出了门的那一刻，一下就把脸耷拉下来，嘴皮一动一动努力地去锁闭那几颗突牙，脸变得异常难看与冷漠，他用脚一勾把门蹦上。然后乜眼瞟了我一下，朝第一排的一名男生呶了一呶嘴巴，那名男生立刻站起来把我带到最后一排，说，你以后就坐在这点了。我朝这个比我还高二指的男生道了谢，默默地坐在他指定的座位上。最后一排有四张桌椅，最左边已坐上一名男生，方脸大眼。紧挨着的第二组也坐着一名男生，瘦高个，头发长得像一蓬杂草。我坐最右边这张桌椅。后来我才知道方脸的叫朱家雄，头发像杂草的是张小言。我们三人是班上的特殊人物。

我坐在座位上，仔细打量这个陌生的新环境，同时好奇地盯着那个变脸比变天还快的班主任老师。人不怎么样，那手粉笔字却写得刚劲有力，异常洒脱，是我喜欢的那种字体。虽然用的是方言，但是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却被他讲得情透纸背，让人不知不觉跟着他的思路走进那个淅淅沥沥的巴山雨夜，与诗人一起思一起念，一起感伤。嗯，这个老师我喜欢。放学了，我仍沉浸在古诗美好的意境中。班主任把凳子挪到门边坐着，要求背完一个走一个。我说，老师，我没课本，但是我能背诵这首诗。班主任连正眼都没看我一眼，说，你——就——不用背，先回家去吧。

我愣了一下，巴山那场夜雨在这一刹那好像全部淋在我身上，忽然间阴冷潮湿传遍全身，我无趣地拿起那个空书包走出了校门，边走边踢着路边的瓦块。

二

不对劲，就是不对劲。难道是我爹的粗暴态度惹怒了这个小个子班主任，还是什么原因得罪了他。我百思不得其解。偏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只知道从跟我爹踏进教室的那一天起，我就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伸缩不能，进退两难。

我还是想尽量做一名好学生。所以没课本我也一样努力着，就算他们因为我爹粗俗而抵兑我，我仍想通过努力来改变班主任对我的态度。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这天下午第一节正好是班主任老师的课，我却被我妈锁在楼上，眼看上课的时间点快到了，我妈却迟迟未归，我焦急地拍打着门，想象着早上才有同学因迟到了被班主任批评，还被罚站了半小时。这不下午就轮到我了呗。我妈终于回来了，我拎起书包就朝学校跑去，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教室前，我轻轻敲了敲门，喊了一声报告。班主任老师打开了门，就接着讲课。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全班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我窘迫地抓紧书包带，等候班主任的批评与处罚。看我惊扰到了课堂和其他学生，他才停下课朝我摆了摆手，下去！记得以后你迟到了不用喊报告，直接进就是了！

我一脸懵逼地走到最后一排我的专属座位上。前排的雷艳丽（因为长着一张胖嘟脸，我暗地里叫她嘟嘟嘴）转过头来，瞅我一大眼，然后扔给我一张纸条，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低素质人！你就没个逼数！我瞪了她一眼，在纸条上多加了几个字回扔给了她。刚一扔出去，就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

站起来，你们搞什么！

我跟雷艳丽同时站了起来。班主任走到她面前，嘟嘟嘴一下就哭了起来，边哭边向班主任告状：我听课听得好好的，李要花写纸条骂我！你看，老师！遂把纸条交给老师后扑在桌子“哇哇”大哭。

什么！明明是你……我怒喊！

李要花，不要以为你坐进这个教室，你就可以胡来！老师瞟了一眼纸条后打断了我的话。

老师，你……

你，你什么你！不服气！白纸黑字，你还想狡辩！班主任拍着桌子指着我说。李要花，信不信我今天就让你滚蛋！

看着老师怒目而来，我只好低头！然我百口莫辩！却终只能一言不发！

最后老师把那张纸条贴在黑板上。有同学大声念道：“雷艳丽：低素质人！你就没个逼数！你喷粪！”

说别人低素质！就凭她写的这几句话，她自己素质又高到哪里？我也是醉了。

唉，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看前次她那个爹么……同学们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故意大声地嚷道。

李要花，如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班主任终给我了个机会，没让我立马走人。但是我还是没法感激他。

放学后，我在通往家的田埂路徘徊不前。我思前想后，总感觉嘟嘟嘴是故意治我的冤枉，难道是班主任与她合伙演的一场戏？可又不像，班主任好像从开始就特别恨我，为什么？

不行，我得正视一下这个问题。我加快脚步走到家里。正好我爹在家。我问我爹。我爹，你认得我们班主任？就是第一天你带我去见到的那个小个子老师。不认得这个人。你什么时候得罪过他没有？认都不认得，怎么会有得罪一说。我爹摸了一下我的脑门。我一下甩开了他的手。烦躁地上了楼上。我爹悄悄地跟我妈说，要花这几天是吃错药了还是中邪了？尽问些怪里古咚的问题。是啰，从读那个烂初中，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大还坏，就像是哪个借了白米还了她粗糠一样。听了我妈与我爹的话，我摇了摇头：唉，不懂我么就不要乱说。

周末下午学校大扫除，我拿着扫把仔细地清扫着校园内每一个角落。快扫完的时候，嘟嘟嘴笑呵呵地把我的扫把接了过去，我感激而又友好地看了她一眼。暗自笑了一下，嘟嘟嘴还是处得成嘛。我刚一挪步，班主任与刘校长已走到了我跟前，班主任鄙夷地看了一眼闲着的我。刘校长对嘟嘟嘴说，辛苦了。嘟嘟嘴瞟了我一眼，说，不辛苦，校长好！赵老师好！这名同学叫什么名字？你看，个个都在干，只有你闲着。你就不会去拿个撮箕帮她们撮撮垃圾。我……，我刚要说。校长好！她叫李要花，是我们班的走读生！嘟嘟嘴一下打断了我，讨好地向校长说。哦，李要花同学，正因为你是走读生！你就更不要偷懒，要好好地干嘛！刘校长嫌弃地跟我说道。

三

什么走读生！从大扫除结束回家，加上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走读生，难道就是可以到处走走再读读书的学生！再有就应该是坐在最后一排，然后累了时候起来走走呗！

星期一放学后，我在半路堵住雷艳丽。嘟嘟嘴，你告诉我，什么走读生？

嘟嘟嘴大大咧咧地说，这——个——么，全班谁不知道。

你快说，什么走读生！我声音抬高了。

这个……

行，嘟嘟嘴，你不说算了，明天的代数作业……

好好好，我告诉你。你没来之前就听刘校长跟班主任说，咱们班要来三名走读生，就是走后门中途插进来的。据可靠小道消息说，刘校长答应过班主任，三年初中如果学习跟不上，拖着班上的后腿赵老师随时可以让你们三人拎包走人。你们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男同学，一个叫朱家雄，另一个就是张小言，跟你一起坐最后一排的另外那两个。

我知道了。

那么明天的代数作业……

我会做好了拿给你抄。放心。我不是你，我还是个——人！我拖长了音调说。

走读生！原来我在班上受到所有的“优待”和“与众不同”都源于我是一名走读生。难怪都上课了近两个月了，还不发课本给我们。原来走读生可以不用课本的么。走读生还可以不交作业，可以上课睡觉，可以迟到，可以早退，甚至可以旷课。走读生就像空气，被老师忽略，走读生又像异类，被同学们排斥。呵呵……可怜的走读生！我是该笑还是该哭啊！

回家后，我跟我爹说起走读生的事。他不以为然，走读生就走读生，不就一个称呼。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走读生的事。

我生气，爹，你害我咯！

一个姑娘家家，能上完个初中就不错了。你还想咋嘀！你两个姐姐才上了三年级和四年级。我爹瞅了我一眼，继续吸着他的烟筒，连头都不抬一下。

我甩门走了。我妈在后面直着脖子喊：要花！要花！要吃饭了，你要克哪点克了？

我捂住耳朵加快了脚步。我是大错特错了，自己从进入这个班的那一天，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使尽全力也无法靠岸。现在要回去补习班也无脸了，当时自己是抬头挺胸地走出了那里。如今难道要自己灰头土脸地回去，我咋好意思，丢不起那人啊！我懊恼着，不知不觉来到死党小凤家门口，唉，多大个事！走，约小凤看电影克。看电影得等她做完作业，当然是我念着让她写，看她那日脓样，我只好仿着她的笔迹快速帮她写完。然后又是洗碗，我斜瞅着她，慢磨慢磨，我硬是直想抢过来我洗，又怕她一尥蹶子不跟我去看。小凤别样都不好，就是特别维护我，什么都听我的，这点是我最喜欢她的地方，也是我俩能相处十二年关系一直没变的主要原因。一路上，我们密谋着，怎样可以既能看到电影还能不用买票。我们跑到电影院时，黑板上写着我们最爱看的两部武侠片《白发魔女传》和《边城浪子》。一看外面人影全无，原来电影都已经开始。我们没钱买票，怎么办呢？小风急着催我，问我该怎么办？我说，等会儿，让我想想。我们就假装在门口晃啊晃。检票的大叔见我们要进不进的，就催促道：小姑娘，买了票么要进就快点进，都开场了。我向小风眨了一下眼，大叔，你可不可以进去里面叫我姐姐一声，她帮我们买好了票，估计是等不得了，就自个进去看了。大叔说，我怎么知道你姐叫什么，长什么样？我想如果他进去么我们就乘机钻进去躲在凳子底下让他找不到我们。可大叔没进去看。于是我与小凤就假装互相责怪对方。小风边大声地叹气边说道，叫你不要洗碗了么，你偏说把碗洗完了。这哈子么，进不去了，门票也算是白买掉了。你还怪我了，时间越迟么你还要帮你妈喂猪，喂完猪么还上厕所，真是懒牛懒马尿屎多。检票的大叔看我们一脸认真，还这么乖巧懂事。就说，莫怪了，快进去吧！二天要看就与你姐姐她们一起来早点。就这样我与小风混进影院看了一晚上的电影。

第二天，我俯在桌子上想象着电影的情节，正想得入神，“啪”一个黑板擦飞了过来，跳到我旁边那张空桌子上，张小言忙着站了起来，我也慌了站了起来。班主任顿了一下，指着我前排的一名男生叫道：林乔飞，站起来！后面两位同学，请坐下！我坐了下来，张小言也慌慌张张地坐了下去，原来张小言也在梦周公。林乔飞，昨晚做贼去了！还是偷鸡去了！一大早在那里咒鸡！班主任继续训话，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我转了一个方位，接着做我的秋梦。反正没人管么。

四

因为个子矮，刚开始那几天上课、下课时我还站了哈。后来每天的“起立——上课，起立——下课”，我索性站都懒得站起来，一是自己也觉得难为情。二是反正自己站与不站老师也不会在意。每天我都会帮嘟嘟嘴做作业，正规考起的又怎么样，我就是不做作业，还要用废纸做好了让她抄，好让她为我所用。嘟嘟嘴也乐得意这样，谁让她笨呢！

从嘟嘟嘴那里我知道了，高个子班主任叫赵灿文，是一个上过高中的退伍军人。他来学校代课，校长承诺他，如果在三年内他教的语文成绩达到中等偏上，可以考虑让他转成公办老师。可偏偏在他想大展宏图的时候，校长又加进了三个关系户，他生怕关系户最终影响了这个班的成绩，拖了班上的后腿，所以他抵死不接受，也不承认三个关系户是这个班的学生，因此才有走读生一说。

哼，他不接受我们，我也一样不承认他是我的老师。赵灿文，咱们走着瞧！

下学期了，不知道哪根筋正过来了，赵灿文终于把我调了一下座位，与嘟嘟嘴一桌。我们也终于有了自己的课本了。可是，陌生绕口的english、纷扰繁杂的代数、还有那该死的、令人讨厌的语文！懵懵懂懂的我刚萌生出想发愤图强为中华而读书的念头，又被赵灿文一通臭骂消杀于无形，图强的心情全无，全变成愤青。你说这个赵灿文，他的长相就跟他的水平一样，高不成低不就的，说他是男人么，偏生了个女人尖细嗓门，身材还苗条。说他是女人嘛！白净小巧的脸蛋上却疯长了一口突出的龅牙，脾气还无限制地暴躁。他一发脾气，更是把他的双重性格演绎得惟妙惟肖。或许是我们三个走读生影响他的前途，又太戳他的眼睛了，也或许是我们自己没有自知之明怎么还不自己走人。

这天，他一进教室，就“当”地把门撞上，又“啪”地一声把书本摔在课桌上，紧接着掏出几张人民币，“唰唰……”地在手上上下刷了几下，又在手掌心“啪啪”地来回拍打了数下，然后尖着嗓音大声地嚷嚷：“48元钱，呵呵……一个月的工资，这就是我教你们一个月的工资，工资啊！48元钱。做同样的事情，甚至比别人做得还多，人家是好几百，而我，48元钱，才是人家的零头。这个社会就是他妈的扯蛋。”他从课桌的左边骂完社会的不公，开始绕到课桌的右边骂那些工资是他几倍的老师，最后站在讲台开始点名骂班上的学生。

朱家雄！张小言！李要花！一年都快过去了！就是每天省五角，十八块五也应该省下来了吧！我看你们就是不想交，回去告诉你们的父母，再不交，给老子收拾书包滚蛋！唾沫随着他的话语喷洒开来，那几颗龅牙都要蹦跳出来咬人了。前排的学生悄悄地把书本立了起来，把脸藏在书本里。我坐在座位上，双手合拾放在桌面上，动也不敢动一下，眼睛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盯紧他那几颗欲飞的牙和那欲裂的嗓。

我爹是考虑到万一我学习跟不上被老师撵回来，那样他就可以不需要交那十八块五的学费了。难道朱家雄、张小言的父母也是这般想法？

回家后跟我爹说，我爹，今天赵老师又开始噪人了。我爹说，噪就噪了么。噪又噪不掉块肉。当着全班噪么岑人嘛！我说。岑么就别读回来么。家里又不要你做什么，你就煮煮饭就行了。活计有你哥、你姐还有我们么，不用你做。不行，我要读。我就要戳赵灿文的眼睛，最好把他的眼睛戳瞎掉。我歇斯底里地吼道。好好好，只要别疯掉，随你。我爹说道。

五

又一节班会课上，龅牙赵又开始逼学费，骂爹骂娘的，还噪我们是厚脸皮。我就厚脸皮了，咋滴了！他一骂，我开始由原来把头插在地洞里到恶狠狠地瞪着他。终于有一个周末班会课，赵老师被我瞪怒了，说：李要花，再瞪我把你眼球抠了踏响炮。那凶狠样就像是我差了他钱似的。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嘟嘟嘴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才抽回我那剑一样的目光。我估计我那剑抗衡不了那几颗闪光的牙。算了，破罐子破摔吧！读什么书。有龅牙赵在，我估计我无出头之日了。况且，一个学期的空白，我有天大的本事也难补回来了。

我爹说，么你定要读，我克把学费交掉克？我说，不交，让他噪，他越噪我就越不交。

赵灿文，我决定跟你死磕到底。你赵灿文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受，混日子也要混到毕业，最好是考个“0”光蛋，把你转公办老师的事吹灰，让你永远只能是个民办老师。

每天早上来到学校就是抄作业，然后就是看小说，侦探小说、武侠小说、言情小说，只要同学有我必借了看。白天看，晚上也带回家去看，每天除了混日子还是混日子。我爹也是想赌一下，如果我哪哈子混不走了被撵回家，他还可以省下那十八块五。于是学校催赵灿文，赵灿文逼我们。我恨班主任，他教的语文，是我更恨、更讨厌的课程。越恨就越不想学，不学么学习就差，学习差赵灿文也就越恨我们。初一班的朱家雄，张小言，再有就是我李要花，真是成了过街老鼠了。只要是语文课，我就是作业不交，该背的书不背，周末布置的作文不写，甚至每天让预习的课文，我也不预习，更不用说赵灿文每天要求我们写一篇日记了，我照样就是不写。朱家雄，张小言，李要花就是班上的另类人物，班上有什么活动不要参加，说是参加了怕影响班级形象。当然学习上我们三个也是压轴人物，倒数三名。

六

时间过得真快，稀里糊涂地就混完了两个学期，转眼到了初二。初二增设了物理课，抽象难懂。在嘟嘟嘴的带动下，我频繁地跟着她抄着别人的作业。这天早自习我借后排的物理作业照抄了交给老师，下午发作业的时候，我看也不看顺手就把作业扔进书包里，反正又不是我做的，没啥可看。回到家依然我行我素该玩玩、该睡睡。来我家抄水电费的村长，在等我爹拿钱的空闲，无聊之际把我书包里面的本子拿了出来：“哟嚯，小叔！你家要花的学习还可以嘛！”我帮凑过去看，村长正好拿着我抄别人的那本物理作业。本子上老师给了我三个红色的“√”和一个红色“100”。最后还附上了老师红色的评语：“进步很大，希望你继续保持！”这无疑给了我那可耻的行为一个巨大的讽刺和嘲弄。我“呵呵”傻笑了起来，脸也热辣辣起来。

晚上，我无数次地翻出那个本子看着那个红色的“100”，还有那一行触动我灵魂的评语。多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久违了的红“√”了，前次的红“√”应该是在上小学时吧。小学五年的我，语文数学作业哪一次不是优秀，若不是那场大病——，唉，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如今，混成这样，真是丢尽我李家的脸面……那个大大的红“√”和那个100，让骨子里那个自尊的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第一次开始了认真地思考和反省。我李要花过去一年所受的气和所丢的脸面呀！怕是该找回来了。

第二天，我依然让同桌借后排男生的物理作业，可这次我不是真的想抄他的作业，我就想看看：同样的作业，老师是怎么批改和评语的。一看：80分！我诧异了，我抄别人的，所得分数竟然比他还要高。

浑浑噩噩的我，这时才注意到，新学期，教代数、几何的老师调走了，新来的老师叫丁德坤，是个快毕业的师范生。他中等个儿，头发微卷，单眼皮，高鼻子，嘴巴呈圆弧状态，下巴特别尖，偶一微笑，露出两个小虎牙。丁老师的衣服穿着特别干净整洁，裤子缝笔直到脚跟，衣服板正得没有一线横折。他接手蒋老师的代数、几何，还增加了物理。他讲课的时候先是设下悬念，然后引导学生一步一步找出答案，最后一句，“哈哈，简单极了，是不是？同学们！”这个时候，那两颗小虎牙露了出来，像两个美丽的惊叹号！

为表决心，我把那本物理作业本用我妈纳鞋底的大针擂了一个洞，用一根红色的绳子穿起来悬挂在我的蚊帐上方。从今天开始，它将是我努力学习的动力，我要用自己的努力挣足“100”，我一定要对得起那个红色“11字评语”。我开始认认真真地去听丁老师讲的每一堂课。放学后，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开始有计划地恶补初一遗留下的空白，嘟嘟嘴把她的初一上学期全套的课本借了给我。每当遇到难题想放弃的时候，我就抖一下蚊帐上那本警示本，那三个红色的“√”就像三根会跳动的教鞭，朝我飞来，我又开始打起精神来继续学习。每天晚上我把自己看不懂或是存在的问题记在本子上，第二天等丁老师上完课，就开始向他请教。丁老师不厌其烦地讲了给我听，起初他好奇我怎么连最基础的知识点都不会，慢慢地，他了解到我是一名走读生，初一上学期连课本也没有，他就开始系统地对我进行辅导，而且每天额外地给我加了一些作业量。他说，李要花，只要你肯学，没有什么学不会的，只要你努力，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相信，丁老师是老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七

我不分白天黑夜地努力着，希望把自己缺失的课全补回来，除了龅牙赵教的语文，其他每门课的成绩都在以加速度直线上升。这期间语文老师仍然骂，仍然借背书之名一次又一次把我关在教室里不让我回家吃中午饭。父亲呢，在我没同意前他也没提缴学费的事。而我出于习惯还是基于其他原因，语文课我就是不学，语文作业我就是不做，龅牙赵布置的作文我仍就是不写，也写不来。他让我们每天记日记，我也从来不记。上语文课回答问题我从不主动举手回答。可越来越多次，龅牙赵开始去有意识地叫我的名字，喊我起来回答问题。可无论他怎么提问，我永远是一句话，不知道！龅牙赵认为我是赌气，故意与他作对。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真答不出来。他开始不恨我了，可我仍在讨厌着他。

时间总是在你忙忙碌碌中快速流逝，一晃又要期末考试了。估计怕拖班上的后腿，龅牙赵在我们还没考试前就想了一招，排名次罚款。如果是倒数第一名就罚款20元，倒数第二就是19元，倒数第三名18元。依次类推，选出最后10名。而龅牙赵最阴最损的招不是这个，而是他把每次我们缺交的作业，缺写的日记，上课不回答问题的次数全部累计汇总。还做出规定，缺一次扣0.5分。据统计结果通报，次数最多的就是我李要花，总共累计125次。也就是说，要从总成绩中扣除62.5分再参与排名次。关键时分多一分半分都可以排在前几名，被扣62.5分，估计怕真是倒数了。那一段时间，我焦虑极了，十三年来的我从没如此害怕过。如果换在是去年，我还盼着被开除。可如今，我想读书时龅牙赵这个生娃娃没屁眼的却想出这一折。想着自己本来的十八块五父亲都没交的，再加上倒数的20元，我怎么好意思去向我爹开那个口。如果换在以前，无所谓了。可如今，自己学习好不容易有所提升，难道老天都不帮我吗？

在提心吊胆中，我参加了考试，在无限担忧中度过了一个星期，龅牙赵带着那帮心腹开始秘密统计。我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就提前跟父亲交了个底，说龅牙赵可能要开除我们几个拖后腿的走读生了。开除就开除吧，也省得去交那十八块五了。父亲说得心安理得，语气显得平平淡淡。我以为他会帮我说一句话，为我出一口恶气。哪怕是骂龅牙赵一句话也行。那一时刻，我突然感觉很鬼火，很生气。我的人生为什么要由父亲来做主！我为什么要如父亲所愿！其实这所有的罪魁祸首都是我爹造成，如果他不硬拉我回来，说不定我现在正冠冕堂皇地读着我的初一，虽然多读了一年，不至于如此不堪。再就是如果我爹一开始就交掉那十八块五元，龅牙赵就不会天天针对我，说不定一开始就给我排个好座位，我可能还不至于以这种形式被开除了。我开始恨我爹，恨完我爹又开始懊恼自己，但凡平时把龅牙赵布置的作业做完，也不至于损失那62.5分吧。

我想像着自己终逃不出龅牙赵的手掌心，突然很想上学，可是悔不该当初，还是老老实实接受命运的安排吧。如果倒数了，连罚款与学费 ，38.5元，估计是无法拿出来了，算了，无所谓了，自己也生点数，早一点回来吧。那几天，我悄悄地把抽屉里面的书陆续全部带回家来，只等结果公布，就永远跟上学说再见了。

公布结果的那一天，我书包也没有带，只身去了学校，听龅牙赵宣布结果。当然，他是从倒数第一念得来，第一名：赵付兴。第二名，朱家雄。第三名……犹如座位上有针扎一样，我巴不得快点念完又希望那一刻永远不要来。我竖起耳朵地听着，没有我的名字。十个名字念完了，没有“李要花”这个名字？难道是我焦虑听叉掉了？我狠扭了自己一下的手臂，又问了一遍嘟嘟嘴：“嘟嘟，你给听到我的名字了？”她激动地说：“没有你，没有你，老师念一个我用笔记着一个！你看，是这十个人的名字，没有你。也没有我！”看她急得满脸大汗，我悄悄地用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自己也一样连手心都是水呀！在确定没有自己的那一时刻， 我的心无比欢畅，也无比激动，几天来堵在胸口的污浊之气全没了，有的只是激动与开心，我想大吼，想大叫，甚至想跳几下。我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子，就算我考得不差，可扣了那62.5分，我怎么会没倒数呢！到后来念每科成绩时，我才知道，我的代数，几何，物理考得实在是太好了，代数第一名，几何第一名，只是物理是排名第二。虽然语文成绩才40多分，可平均一拉扯么，还是躲过了这一劫数。

那十名倒数的同学，有八名同学因为没钱交罚款主动退学了。我十分愧疚，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三名走读生扯后腿被龅牙赵盯上，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被以这种方式辍学了！那一刻，我就觉得我是个罪人。我发誓，这个仇我一定会报回来。

我回家跟我爹商量，希望我爹帮我，当然第一步就是要先把欠下的十八块五交上。我爹一边抽着烟筒一边问：你确定，你会好好读书？！我用力地掐断手中的稻草，说，当然，难道你就不信你囡一次。我妈也在为我说话，我哪个都不信，就信我小囡，她能着呢！老李，你得信咱小囡一次。我爹把烟筒竖靠在门后边，好！今天就交。拖了快两年的学费终于尘埃落定给交上了。同时也堵上了龅牙赵那张喷粪的嘴。

一年又结束了，其他科的课程都补上去了，唯独那门语文，是怎么补也补不回来了！马上要放暑假了，我决定利用暑假再系统地复习一下所有学过的知识，当然还有那个语文。蚊帐上的作业本依然在吊着，我以后来数百个100分兑现了我对它的承诺，我没有辜负它，也绝不会辜负它。

时代的常客不多，有趣的灵魂更是凤毛麟角，丁老师就是有着这样灵魂的常客。也只有他，在几份一模一样的作业本上，偏生在一个走读生的本子上画上了神奇的“100”和写上了那戳心的“11字”批评，被这样的人拯救，何其有幸！

八

这天我正在苦思一道几何题，嘟嘟嘴悄悄对我说，你给知道，丁老师要走了！我一愣，怎么可能，丁老师才来了一年。是真的呢！下学期就又有新老师来教我们了。

一年来，在丁老师的影响下，我自己也每天穿得干干净净的，虽然仍不爱讲话，可是至少可以作为班上一名走读生，也可以凭着数理化横着身子走路。放学后我跑去找丁老师，亲自问他：老师，你真的要走吗？可不可不要走？丁老师看着我，笑了笑，说：这是工作需要，一年的实习期结束了，我要回学校交实习报告，至于分到哪里最后得由教育局的通知定。

明天是什么，我们谁也无法预计。在无限悲伤中，唯有重拾昨天，珍惜今天，不负明天。丁老师在本学期最后一天教我们唱了一首歌，歌名叫《血染的风采》：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

……

这是唯一一首我唱一遍就记下全部歌词的歌。那一天，我们每一名同学都唱得流泪，不知是因为歌词，还是因为离别的伤感。

这天放学后，我被丁老师叫到他的办公室，他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只记得他这么说：李要花，我知道，自从你来到这个班，你就没痛快过，因为你是一名走读生，我不知道学校为什么要招你们几个，既然都招了进来了，还分什么走读生，什么原班生的，还起了个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过去了就不要去论了。我要说的是现在，人生关键的就这么几步，你不能再偏课了。我知道你对赵老师有成见。但是报复一个人有很多种，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变得更优秀，虽然你不能成为他希望的样子，至少要成为你自己想要的样子，对不对？

不是、老师，他也太阴了吧？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我知道他最终目标是要赶走我们三个走读生。初一上学期不发课本给我们，我们认了。让我们坐在最后一排，不管我们，我也认了。可他用那种方式，让那八名学生失去上学的机会，我心里过不了这个坎。我恨他，他整人也太狠了吧！简直杀人不见血。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事方式，他也是为了促进大家好好学习，把书念好。我要走了，你能不能答应老师一件事？

什么事，丁老师？

就是放下成见，把语文这门课补上去，我相信你能。

丁老师满含希望的看着我，我心虚地回答：老师，我试了好几次，语文这课我还真是学不上去。一拿起语文课本头就疼。

先放下成见，再去努力！如果语文课是我来教，你能学好吗？

真是你教么，我敢肯定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

现在起，你就当是我在教，好好利用这个假期补一下。

好吧！丁老师，我试试！

抬起头，我又看见丁老师他那两颗小虎牙，熠熠生辉……

临了，他送给我一支英雄牌钢笔和一本笔记本。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我看到了这样一句话：只要有执着的追求和不懈的努力，一个普通的灵魂也可以走很远很远……

九

初三了，我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每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在校园外田埂上背书。晚上，我怕吵，吃过饭复习一下就蒙头睡觉。凌晨四点，我必起床复习功课，刷题。只是任我怎么努力，我的语文却再也没及格过，甚至于后来高中，大学及之后的所有学习中，语文成了我心中一道永远跨不过的坎。

这天，赵灿文走到我课桌前，欣喜地把一张表格放我桌上，李要花，这批共青团员你入选了，你填写一下这张表格吧。我冷冰冰地把表格扔给了同桌，赵老师，你恐怕忘了吧！我是走读生，怕是没这个资格吧！赵老师尴尬地笑了笑说，你现在是优秀生，怎么会没资格呢！几名老师都推荐你，谁有你这个荣誉嘛！就谢谢赵老师你了，我永远忘不了自己只是一名走读生！我有自知之明！

赵灿文灰溜溜地拿着那张表走了，我的心里无比复杂无比酸楚。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一年时间，如白驹过隙。耕耘总有结果，努力总有收获。中考结束了，我们班语文考试成绩在珠街乡所有中学中名列前茅，我以年级第一名的总分成绩回报给了这个曾给我无数伤害的班级。赵灿文诚惶诚恐，对我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刘校长也信守承诺，为赵灿文也争取到了一个民办老师转成公办老师的名额。当看到他兴高采烈的得意样子时，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八名退学在家的同班同学，他是踏着他们的肩膀爬上去的。我就见不得他小人得志的样子，我一定要让他难堪。

机会终于来了。

临近的毕业典礼，刘校长点名要我代表这一届毕业生发言。班主任赵灿文在教室里对我说，李要花，你准备一下，毕业典礼你作为这一届的毕业生代表上台讲话。我站了起来，阴笑着大声地讽刺他：赵老师，我是作为班上的耻辱上台呢？还是代表班上的荣誉上台？还是作为宣告你转为正式公办老师这一伟大的事件上台？

“李要花，你……”赵老师被我戗得脸色寡白再转到青紫，嘴唇抖得牙巴骨直打架。而我冷笑一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哐”地一声摔门而出……当然一出校门，我的眼泪“唰唰”像切堤的河水，汩汩直冒。委屈，耻辱，隐忍，全在那一时刻全爆发出来。

那天下午，我一口气跑到了馒头山顶上，“啊——啊——”疯了似的朝着山下大喊，捡起石头向山下的远处乱扔。“莫疯了，再疯么就砸到我了”。听见声音，我回头一看，发现小凤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跟着跑来，看她站在树旁边躲石头的身影，我放下手里的石头，抬起袖口擦擦眼泪。

“你怎么来了？你没上课？”

“我初一下学期就没克读了，现在在碎石厂搬石头。”

“什么？小凤，你就那么爱钱？连书都不读了！”

“我是真的怕读那个书。一看见书头痛眼涩想睡觉。我真不是读书的料。况且——我爹上个月查出了肝癌，已是晚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事你咋给不告诉我一声。”我拉起小凤那满是老茧和裂口的手，心疼地问。

“生老病痛，这些由不得人。”小凤幽幽地说道。

“……”

“你不同，你脑子好使。我就当你是在抵我读么。但你就是要改改你的脾气，该服软的时候要软。生犟犟的不行。”小凤摇着我的手臂说道。

“……”

“赵老师其实人不坏，当兵出身的人说话做事都不会拐弯抹角，但是他没有黑整过你。这就够了，你说呢！”

“可是那八名同学被他整了退学——”

“那八名同学是啥人？你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整天偷鸡摸狗掐蒜苗，坏事做尽。要不是赵老师，早开除了。我觉得以这种方式回来，倒是最好的。”

“这样啊！——我一直以为那八名同学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被变相开除掉的。”

“他们早就不想读书了，只是变了一种方式而已，你不要多想。”

家庭的变故让小凤变得深沉而懂事。我们俩站在馒头山上，静静地俯瞰着远方，任凉风习习，晚霞映面。一种无力的痛感悄悄涌上我的心头，我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无论未来如何艰辛，我定会替小凤也会为我自己把以后的路走好。

十

不管我怎么做，赵灿文依然温和地对我。我爹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几天来，我自己倒是越来越尴尬，见到赵灿文有意识地绕道而走。

这天放学后，嘟嘟嘴把我带到教导处，我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进了门，白色体恤衫，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卷发，尖下巴，丁老师双手插包，不同的是，他加戴了一幅眼镜，此时正露出他的两颗小虎牙假装严肃地看着我。

丁老师，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高兴地问道。

李要花，你现在拽了！可以不要老师了。连班主任你都不放在眼里，我真是看错你了！毕业典礼学生代表，你知道吗？每一届才有一名学生有这个资格和这个荣耀。而你，亲手把这个属于你个人的荣誉扔掉了！连自己的荣誉都不珍惜的人，我不知道你还能怎样！

丁老师不知从哪里听到我拒绝在毕业典礼上发言，还给赵灿文甩脸色和摔门的事，急匆匆地跑来找我，一见到我就开始训我。

丁老师，我……

我什么我，李要花，你如果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就请你主动找赵老师去，自己写一份发言稿，让赵老师帮你把把关、修改一下。好好地去参加这个毕业典礼。记住，这是学校的荣誉，也是你个人的荣誉，要把握好！

好吧！其实你不说我也会去找他。好，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去……

小姑娘家还充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真是无语了啊！丁老师终被我逗笑了。

思考再三，犹豫再三，我终于敲响了赵灿文办公室的门。开门后，赵灿文很高兴，他热情地拿了把凳子让我坐下，还给我倒了一杯水。我难为情极了，他微微一笑，用他那特有的嗓音说道：李要花，来了咯！好好好——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三年来，我从没在赵灿文面前流过一滴眼泪，可此时，我竟然哽咽难语、泪流满面。

嗯，赵老师，我听您的。请您原谅我之前的无知和自以为是。

三年了，终得与赵灿文冰释前嫌。

毕业典礼在学校礼堂举行，作为学生代表，我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自己学习的心得与体会，与大家分享了我的学习经历和心路历程，最后我引用了丁老师给我的那句话作为结尾，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只要有执着的追求和不懈的努力，一个普通的灵魂也可以走很远很远！”

哪怕只是一名走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