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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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2018年，国庆假期
下了水泥路，记忆中的黄泥巴路以原有的态度硌碰，气鼓鼓的轮胎把石砾弹飞老远。
蔡庄，是个小村子，落脚于山屲，南低北高，6度的坡，60户人家。晌午，陆陆续续地有烟柱子升起，懒散地像凌波微步的小家碧玉。坡底有一栋倚山旧宅颤颤巍巍，被三面茂密的竹林搀扶着。
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这个时候还在田畈放牛。
“望富”——当地读书人给姨父起的名字，爹和娘的盼头被寄寓在这两个汉字里，希望能从中飞出个凤凰来。
家里东挪西筹给姨父娶了个媳妇，仅生了个憨小子，喜得姨父他爹直唠叨：我家有香火了。
进得屋内。瞅见一位年轻干部正和30岁的老表商事，言语恳切，态度诚恳……
说话的声音像是磁铁吸引住了我，高个儿，胖瘦适中，抬起头来嘴角一扬，正是我喜欢的那种笑容。
本想傍晚回家，天却下起了中雨。山里的雨淅淅沥沥，听得分明，雨敲打瓦片，先是“叭嗒叭嗒”地亲，嫌不过瘾，紧接着“咚咚咚”地狂吻。刚开始地面上冒热气，慢慢地就有水泡溅起，水流成河。风率性鼓与呼，雾拽着枝叶舞得更欢，它们一个也不想落下。光亮彻底被雨的霸气征服了，我也被它的豪爽折服了，住进了它亲自安排的蔡庄的怡然夜色里。
四榀三间的杂木瓦房，是姨父他爹娘借钱赊账、省吃俭用竖起来的。因为长期吃咸菜，把鸡下的蛋变换几个零钱。缺乏营养，姨父他爹犯口腔溃疡，他娘拉痢疾。
支撑房屋的木料有的霉烂了，从中能抠出木屑。曾记得12年前，姨娘尚在世，对屋顶作过一次检修，铺上一层薄膜，揭掉破瓦，换上了新瓦，倒是清静了一番。
屋外下雨屋内漏。四个盆子接下雨降临的喘息声。
干部赶来了，拿着手电筒挨间照射屋顶，仔细查看并做着记录：漏雨点4个，沙眼6处。
又攀上梯子摸这摸那：腐檩条2根，烂椽子18块，折椽子7块，缺3扇门板。那动作像抚慰自己的女儿。
“危房。急需改造！”接着画上了一道圈圈。
干部的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全村人的事都装在他的口袋里、心里，一清二楚。
“你没回去？”
“我在这儿帮扶呢！假期正好多呆呆。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想起来了，有一次手头事多，就在单位食堂吃饭。瞥过一眼的，一副镜片后面深藏睿智和仁爱。同事说“他是稽查局的领导，姓胡。”
晨曦拨开枝桠溜进床头，懒洋洋的。觉得没睡够，天就亮了。
回家路上，我的手机通讯录添了一条胡局长的信息。
二、2020年，国庆节
接到姨父电话：节日过来玩吧。心情突然开朗。这两天因为疫情防控呆在家里，闷得慌，正好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一径的水泥路，半个小时就到蔡庄了。
姨父早在村口等了。他的脸刮得干干净净，笑眯眯的眼角似有好多条鱼儿摆尾。村子里干干净净，砌有下水道，被硬化的路面两边整齐摆放着垃圾桶。
姨父家的房子也翻新过了——刷白的墙，青色的琉璃瓦流光溢彩。乳色的吊顶，厅堂、卧室、厨房开阔明亮。
瞥见老表在门口笑嘻嘻，露出一溜的白牙。
生于1988年，170㎝的个头，模样儿标致，初中文化。
“刚跟胡干部相亲回来，临村的妹子谈得拢。约定年底订婚，明年正月完婚。”拿着手机的蔡旺很兴奋：“去参观下俺办的养鸡场不？”
养鸡场是一大块铁丝网围起来的丘地。里面散养着1500只土鸡，追逐，抢食虫头蚂蚁；栖养着1500只肉鸡，槽里粮食丰足。
“一年可以卖出5000只。”老表喜形于色。
养鸡场出入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土鸡现捉，100元一只。肉鸡20元1斤。
仅一个把小时就来了两拨客，提走了36只鸡。
但见老表忙，就独自一人转去一座山顶。极目大美河山，深吸祖国的芬芳。
……
回来路上，我俩谈这说那。
“销路怎样？”
“供不应求呢！胡干部给我联系了多家超市。”
“想扩大规模吗？”我琢磨他说的胡干部就是稽查局的胡局长。
“嗯，逐年加大。关键是做好鸡病防治。”
“盈亏如何？”
“去年开春做起，年底结算净赚10万余元。不久能讨上媳妇啦！想不到吧？”老表信心十足。
眼前的他换了个样子，一双浓眉往上扬，脸上肉搭搭的泛过一丝丝红晕。
农村娶媳妇真个难，好比学生考“985”“211”。彩礼，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交谈继续着——
“我们村长的儿子比我小，早就生两胎了。”
“你不马上摆喜酒了吗！”
……
“啥时候能还清贷款？”
“打算5年，不出意外的话。”
“有出息！”
“我出息了，还不感谢党的好政策？这个干部了不起！”
姨父家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哦，是胡局长。”他胸部的党徽熠熠闪光
我们四人围桌而坐，喝茶。
“蔡旺，你可争气啦！我敬你。”胡干部端起茶碗碰过去，两股烟升腾，靠拢，合在一起。
毕业于重点大学的高才生，白皙，英俊，有一个伶俐乖巧的小棉袄。 2018年初被派往蔡庄蹲点帮扶困难户。
稽查局的工作千头万绪，不仅要做全年规划，还要业务相当熟练，应对千差万别的情况。除了周末两天无论如何都得去，平时还得挤出时间下蔡庄，很少回离单位60公里外自己的家。
胡局长主动为蔡旺联系银行，申请到30万元贷款发展养鸡产业，并物色了一名专业兽医免费指导。
“这是啥子理哟？”
“你能致富，便是帮我大忙了。”
“说得对！脱贫是我们的国策。2020年我国要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你致富了，似同为国家作贡献了。”
敬茶。致谢——浓浓的氛围，是那么地投入，那般地亲切。
返县城路上。
“老表说他的手机是你送的？”我问。
“没什么！蔡旺这人不笨，而是缺乏帮扶和正确引导。”
“你劳神费力了！”
“我只做了丁点儿事。现今好干部多着呢！他们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岗位做着同一件事：带领、帮助困难群众脱贫致富奔小康。”
“是哦！晚上放松一下不？”
“不啦！局里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下回吧。”
我们会心地笑了，紧紧握手。从他的手心里我感觉到了被拥住的温暖。
马路上的车很少，行人也不多，田野依然安详。
三、后记
一把锈蚀的琵琶能弹出一支动听的乐曲吗？
一条六米宽的水泥路牵手蔡庄，形似一把长柄勺子，帮扶干部与村民勠力同心，舀出一勺一勺金银来；他们仿佛合计制作了一把崭新琵琶，抚弄出一曲曲优美的赞歌。
今年国庆期间，蔡旺领着他老婆、孩子一家乐呵呵地到县城我家玩。
“好起来了吧！”
“银行贷款还得差不多了。我想去找下胡局长，给他鞠个躬。”
……
“别去了，在乡下呢，陪同事回头看去了。”
老表似乎有点失落。吃过午饭，一家三口去逛街，说是到超市给父亲、岳父母买点好吃的好用的。
“那你代我说句感谢的话吧！”
天高云淡。一群人，又一群人行走在和风丽日里，他（她）们身轻如燕，犹如黝黑的土地流动的一簇簇五颜六色的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