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些往事已经成为一个人的故事,你会把它深藏在心底,永不愿翻阅。但是,当你将沉淀在心底的那份记忆再次翻起时,或许给你的只是一种安慰罢了。
大约在我五六岁时,母亲每天要参加村里集体劳动挣工分。记得有年秋收时节,队长组织男劳力去地里劳动,全村妇女被组织在麦场里打豆子。我母亲和村里众多的妇女将码成摞子的豆子蔓一捆捆取下来,豆子蔓被撕开摊平,在偌大的麦场里铺了一个很大圆。豆子蔓摊结束后,大家稍作休息,在队长的一声令下,妇女们几十人分成一队,面对面一字排开,挥动自家的连枷整体划一的从边上开始打。“噼啪、噼啪......”一连枷接着一连枷地打,一连枷挨着一连枷地打,连枷从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两个长长的队伍,你上我下,彼起此落,错落有致,井然有序,浑然一体。此起彼伏的噼啪声极具节奏感与独特的韵律,圆溜溜像水珠一样饱满的豆粒在飞迸,在欢快地跳蹿着......
我们一群小伙伴在麦场大门口跑来跑去疯玩,其中一个小伙伴发现一颗豆子从空中飞溅出来,正好跑到他脚下,他拾起放进嘴里嚼了嚼,突然就大声对我们说:“这豆子还甜呢!”其他几个小伙伴和我一样半信半疑,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嘲笑:“豆子要炒着吃,咋能生吃?”在大家的质疑下,他一溜烟跑到麦场边上,抓来一把豆子分给我们吃。我也急急忙忙吃了一颗,果然如他所说,新鲜的软软的圆豆子有一丝丝淡淡的甜味!那一点点的涩甜,撩拨了我的味蕾,也碰激着我不争气的痨肠寡肚。
不知在谁的带头下,小伙伴们不约而同的向麦场边上跑去。我们就像一群啄食的小鸡一般,有的抓一把就往衣兜里装,有的往裤兜里装,而我仅穿着一件苫着肚皮的小围肚,前面只有巴掌大的一点小兜。慌慌张地抓起一把就往围肚里装,谁知,刚装了一把,小伙伴就喊:“队长来了!队长来了!”其他小伙伴听见喊叫起身就慌不择路四散而逃了。我一抬头,只见白胡子老队长拿着扫把从场房那边跑过来,我怔了怔,遂即边哭边跑,快跑到麦场大门口,一个趔趄就绊倒在地。顿时,鼻子鲜血直流,肚兜里豆子也撒了一地。
汗流浃背的母亲丢下连枷闻声赶来,一把抱起我,一边哄我一边往家跑。满脸铁青气急败坏的老队长见我如此狼狈,摔下扫把骂骂咧咧地扭头就走了。到家后,母亲急急的给我鼻子上塞了棉花,拍打身上的尘土,然后一下子蹲坐在房檐下台子上,把我抱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我的瓜娃啊!你咋就那么馋啊!不吃几颗生豆子总能行么?我的瓜娃啊!......”那是在我印象里,母亲唯一一次毫无掩饰的痛哭。
后来,听母亲说,她当天被队长减了一半的工分。
虽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那次吃一把生豆子的事发生后,给我小小的心里烙下了深深地印痕。
我暗暗发过誓,从今往后再不吃一粒豆子,此生不吃豆子,我怕一口下去,会吃出一脸的泪水来。
202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