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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双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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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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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草的顶峰

与一位朋友谈狂草,我说:“在我看来,张旭《古诗四帖》是狂草中的狂草,顶峰上的顶峰!”闻听此言,这位朋友不无疑惑地说:“这是从何说起?”我说:“这是从心灵感应说起。”于是乎,这位朋友大加斥责,说:“这是唯心论,纯属无稽之谈!”可扪心自问,我对该帖的判断,的确是有根有据的。老子说:“大象无形。”如《古诗四帖》这样的狂草,正因为其“无形”,所以我才用“心灵感应”的办法来感知呀!

书法是情感的艺术。在书法的王国里,狂草本来就居于最高端,因为它最富幻想、最具智慧和最有抒情性。但在历史的天空中,狂草却是寥若星辰,屈指可数,因为它是书法的最高境界,常人难以企及。如张芝《冠军帖》、张旭《古诗四帖》、怀素《自叙帖》、黄庭坚《廉颇蔺相如列传帖》……,虽然同属于经典法帖,但比较而言,在其最高境界——抒情性方面,别的法帖还是不能与《古诗四帖》相提并论的。如《冠军帖》,可以说还狂得不够;如《自叙帖》,可以说还放得不开;如《廉颇蔺相如列传》,可以说只是在点画伸缩上做文章罢了。而《古诗四帖》则如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已到了无拘无束、无人无我之境。

说到情感这个怪物,谁都可以感知,谁都承认它的存在,可就是看不见,摸不着。而值得肯定的是,它毕竟是客观存在的。既然是客观存在的,那就必然可以物化,而且还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所以对《古诗四帖》,我们完全可以从物化了的方面入手,用“移情想象”的办法来感知。

还是从韩愈的一段话说起吧。韩愈在《送高闲上人序》中说:“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万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这段话,如果去掉“必于草书焉发之”和“一寓于书”两句,那就完全属于张旭对社会生活和自然界的观察与体验了——我们可以将其名之为:主体方面的“一级移情”。就是说,书法艺术与别的艺术一样,它的形象和情感,也是来源于社会生活的,只是隐秘一点罢了。为此,我们完全可以站在作者的立场“移情想象”:在观山时,其人必然会情满于怀;在观水时,其人必然会意满于怀;在观崖谷时,其人必然会心潮澎湃;在观鸟兽时,其人必然会思绪飘荡……而这一切在进行过程中,无不碰撞出思想情感的火花,而这些火花又必然会在其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此谓之“道法自然”。

于是乎,主体方面的“二级移情”——“一寓于书”和“必于草书焉发之”,便顺理成章了。陆游在与其子谈到作诗问题时曾说:“功夫在诗外。”由此而言,书法难道不也是“功夫在书外”吗?简单地说,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与书法的点画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可从深层次来说,真正的书法那是从心中流淌出来的,而并不是从手中挥运出来的。既然是从心中流淌出来的,那就必然带有心中的“烙印”。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书艺大增,黄庭坚观激流荡浆而书艺大进……这种现象,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心在起作用:书法的意象与生活的意象,只有使二者烂熟于心,经过发酵、酿造和提练,才能“一寓于书”,才能“于草书焉发之”。假如换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一个急功近利的人,那还管什么发酵,什么酿造,什么提练?所以古人论书,总要涉及人品、学问和修为等似乎与书法没有关系的问题,原因也许就在这里吧。

于此,我们可以站在客体——欣赏者方面来说了。要说情感那东西虽然是很抽象的,我们无从下手,可《古诗四帖》的那些白纸黑字总是客观存在的吧。书法艺术,最本质的特征是形象性与抽象性的有机结合。这里的“形象性”是从表现形式方面而言的,它包括点画本身和点画组合两个方面。拿《古诗四帖》来说,一是其点画极其凝练,每一点每一画无不具有“圆”与“涩”的特征,给人一种强烈的立体感和力度感;二是其点画组合极其谐调,点与点、画与画、字与字、行与行无不呼应,整个篇章中主与次、大与小、纵与横、向与背、偏与正、疏与密,无不充满着矛盾而又无不协调一致。这些方面,也正是《古诗四帖》能够成为“狂草中的狂草,顶峰上的顶峰”的前提和基础——我们姑且将其称之为书法欣赏的“一级移情”。

进而,我们便可乘势步入书法欣赏的“二级移情”阶段了。既然有物化的东西作依托,我们完全可以展开想象的翅膀来进行抽象思维。在古典小说中,我们常会看到一句描述某些大将的话:“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这句话极其生动地再现了某些大将的神力。而观《古诗四帖》,我们依然会有如此通感:一个喝醉了酒的人,在王公大臣面前脱冒露顶,手握毛锥,就像古代神力无比的战将那样,在人呼马叫、剑戟相撞、血肉横飞的古战场,他横冲直闯,左突又刺,唯见其拼死而战,什么规矩、什么技法、什么生死……一切的一切,似乎无暇顾及,或者压根就不存在。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呢?这是一种酒神精神,一种超越精神,一种自由精神!这也许就是《古诗四帖》的境界所在,也许就是《古诗四帖》的魅力所在。

扬雄说:“书者,心画也。”既然是心画,我们就必须以心换心,以心来感知,岂能局限于眼与耳耶!也正是在这种思维方式的指导下,我从主体与客体两个方面,从具象与抽象两个角度,采用“移情想象”的手法,对张旭《古诗四帖》作出:“狂草中的狂草,顶峰上的顶峰”之判断的。不知是唯心的,还是唯物的,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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