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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双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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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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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种子

小时候,我就像奶奶身旁的一只狗娃儿,成天围着奶奶旋转。邻居和家里人都说:“锁儿是他奶奶的宝贝蛋!”

奶奶中等身材,裹着一双小脚,走起路来却总是风风火火;她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说起话来却总是有板有眼,有声有色。

一天,在明媚的阳光下,和风习习,杨柳依依,奶奶兴冲冲地领着我在城壕头游玩。忽然,我看见路上有张发黄的字纸,便跑上去狠狠地踩了一脚。这时奶奶不高兴了,她拉下脸,顺手拣起字纸,还说:

“字纸上有圣人的话,是不能拿脚踩的!”

——奶奶的话,就像一粒种子,撒在了我的心中……

我家祖上世代务农,没有一个读书人,小时候我在家里是没有见过什么书的。但那时我家隔壁有所耕读学校,有时会响起琅琅读书声。于是我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时常到学校偷看老师讲课和学生写字,还偷着学会了“日、月、水、火,山、石、田、土”等字。可家里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

有趣的是,那时公社院墙上常有很多标语,我就偷着揭来装订成本子,便以锅墨作墨、竹尖作笔学着写字。有一天奶奶看见了,她高兴得连嘴都合不来,一下子把我揽在怀中,亲了个没完没了。此后,奶奶还对家里人说:

“我的孙子一定要念书,几时念到在我死后能给我袱纸就行了”。

后来我真的上学了,上完了小学又上初中,也正是在我上初二时奶奶去世了。按照奶奶生前的心愿,给奶奶送葬的纸都是我袱的,拿毛笔袱的。有位从外村请来的阴阳先生看后说:“这娃真不简单,能写这么好的毛笔字,将来一定有出息!”

我虽然了却了奶奶生前的心愿,但我并不死心。因为以文字承载着的那些“圣人的话”本来就吸引着我。于是我继续上了高中。那时虽然生活很苦,我独自一人要到20多里外的他乡去上学,每周只能回家一次,每天只能自己烧着喝两顿高粱面糊糊,连放点盐放点菜都是奢望,但我并没有感到有啥苦,还成天乐呵呵的。

我是1975年底在高中毕业的,从小学到高中共是9年时间,都是在“文革”中度过的,可谓虚度了年华。从高中回乡后,我就抱定以识字人的身份在家终其一生。所幸的是,我在生产队劳动两年以后,有一天我的一位小学老师拖着疲惫的身子,头上冒着汗珠,突然跑到我的家里来说:“现在国家凭考试录取大中专学生,你一定要一试!”

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从老家跑了60多里路来到县城。时值隆冬,我藏在城内一座山上的古庙里。夜深人静,鸦雀无声,一勾弯月露着微弱的光华,透进破旧的窗棂,撒在我的身上。我觉得这光华似乎是天底下最美的,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此时我的心明如镜,睡意全无,反倒诗兴大发,还吟诗一首:“欣闻应试喜如狂,丢掉羊鞭赶考场。藏身古庙心似火,寒雪明月入梦乡。”

在住进古庙的当天晚上,我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在我家城壕头的文昌楼依稀可见,而楼前竟然还有一棵干枯了的参天大树,树上吐出了几枝嫩芽,而我却昂然立在树下含笑。梦醒后我想了很多:文昌楼那是清末村里一位读书人专为“孔圣人”而修的,小时候父亲曾领着我祭拜过一次。破“四旧”时文昌楼拆掉了,“孔圣人”的塑像被打碎扔在了附近的涝坝里。因塑像的泥块有彩色的花纹,煞是好看,我便拿了一块带到家里来玩。不料却被奶奶看见了,她气呼呼地顺手夺走了那个泥块,还说:“这是圣人身上的东西,是不能拿着玩的!”我想我所做的梦可能是个吉兆。

而事实是,当我进入考场时那种兴奋和冲动,简直如同泉涌。在答卷时,我只是埋头书写,尽情思考,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就怕走神儿,就怕眈误时间。整个答题过程可谓神融笔畅,把我所有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待高考落榜时,全县文科初选15人,其中赫然题着我的名字。按当时的情景,我即使大学不能录取,而中专录取则是大有可能的。于是,我跑到奶奶的坟头前,跪着祷告说:“奶奶啊,是你在我的心田撒下了一粒种子,这粒种子发芽、生根、长叶、开花,终归有了果实;奶奶啊,我将成为全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学有所成、第一个走出家门的人。”

神奇啊,正是因为奶奶的一句话,萌发了我对文字的热爱,萌发了我对文字承载着的“圣人的话”的热爱。也正是这种热爱,改变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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