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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博笔名剑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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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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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胭脂马


哈斯巴根蹲在蒙古包的后面,双手紧紧的捂着耳朵。他不忍看到飞雪那痛苦的样子,那样了像把钢刀在他身上猛戳。也不敢听它那沉重的喘息声,那声音会让他感到心被撕裂一样的痛。

飞雪是是一匹白的找不到一根杂毛的纯种蒙古野马,它四蹄纯黑,略带羞涩的眼睛又黑又亮,闪烁着炯炯的光芒。三年前,阿爸朝鲁在大泽旁第一次看到它,远远的,只见它魂魄俊逸,两眼的光很远都能看到,两耳时而剪动着,机警的看着朝鲁。即便它伫立不动,朝鲁也总觉得它身上有道惊人的闪电,随时都可爆发出来。它的鬃毛从出生就没有剪过,虽然很长,有四五尺,但是一点也不凌乱。朝鲁慢慢的靠近它,它回身奋鬃飞奔起来,犹如彗星经地,壮观至极。那长长的马尾,犹如舞女的襟,随风摆动,别有风韵。朝鲁用了半年的时间才从草原深处把它抓到。从那时开始,哈斯巴根家才有了唯一的一匹马,这也是他家最贵重的财产。

飞雪怀孕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特别是哈斯巴根,他想到他也会和别的孩子一样,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时,在梦里都会笑出声来。

哈斯巴根经常在梦中感到有马蹄声滑过。这马蹄声碎而不乱,时而从他的恼海越过,时而撞击他的心房,他感到内心畅快淋漓,好几次都被梦中那匹马惊醒。甚至有一次,他竟然在半夜里从蒙古包中走出来,去寻找那匹马,但是,天空只有一轮明月和繁星点点,根本没有那马的影子,它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哈斯巴根依稀记得,那匹梦中的马的样子,它和别的马不一样,那样子怪怪的,很忧郁。它的目光如空中闪电,闪射着尖锐光芒。他一想到,未来飞雪的孩子就和梦中的马一样,心就会飞向草原。他相信梦中见到的马就是飞雪的孩子,它一定象飞雪一样,只要一舒展腰身,鬃尾飞扬,就象仙女下凡一样,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飞雪怀孕其间,哈斯巴根每天都牵着它,去西山上一条最洁净的小溪旁,那里有最鲜嫩的牧草,虽然没有形成草场,无法大规模放牧,但是这里的草是最好的,也足够一匹马吃的。这里的水也是最纯净的,因为这里是草原母亲河额尔古纳河的源头。

每天来回的路虽然很远,还要为飞雪准备晚上的夜宵,可哈斯巴根宁愿背着几十斤的牧草步行,也不肯骑在飞雪的背上。

谁也没有到,飞雪临产时竟然难产了。难道十三年前的灾难还要重演一次。哈斯巴根的阿爸朝鲁不敢想。

十三年前,正是因为难产,哈斯巴根的额吉生下哈斯巴根后就死了,只留下孤苦伶仃的父子俩相依为命,本来艰难的日子更加艰难了,如果不是兽医胡和鲁大叔一家的帮助,还不知道会怎样。特别是胡和鲁大叔的小女儿格根塔娜,隔三差五的给她的哈斯巴根哥哥送来奶和肉,哈斯巴根也把她当作最高贵的公主,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蒙古包前,飞雪痛苦的倒在地上。朝鲁急得围着它团团转,胡和鲁大叔蹲在地上也是手足无措。格根塔娜跺在蒙古包里,时不时的从门缝里向外看看,两只眼睛象铃铛一样,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远处的山坡上,牧主家的那匹头马烈焰驹焦躁的用两只前蹄刨着坚硬的夹石地面,地上已经是血迹斑斑,看这样子,它一定是未出生的小马的父亲。

烈焰驹和飞雪一样,也是一匹纯种的蒙古野马。它通体炭红,头上有一块菱形白色花纹,四蹄上有一圈很长的黑毛,颈长俊美,长鬃披拂,尾长垂地,经常看到它带着马群在草原上撒欢,这时的烈焰驹威风凛凛,万马丛中就像是一团火掠过绿色的山川,它能让人们看到真正神奇的草原。

烈焰驹曾经战胜过三只草原狼。后来它带着牧主家的马群,赶走了称霸草原的狼,成了头马。但是,至今在草原上没有人能够驯服得了它,它仍然是一匹野马。

飞雪的喘息声越来越弱,它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残阳把天空涂抹成一缕缕、一片片,天空被分割成零零散散的碎片,她那胭脂红的脸庞透露着几分娇羞,斜斜地挂在天边,依恋地望着可爱的人间久久不愿离开。

“快做个决定吧,再晚,恐怕大马小马都保不住了......”胡和鲁大叔催促着。

对于一个男人,这是难以选择的。十三年前,朝鲁就曾经经历过,他没有选择,结果他失去了爱人,儿子失去了母亲。这次,他一想起这些激灵一下打了一个冷颤。

远处山坡上的烈焰驹更加烦躁不安,它疯狂的反复奔跑起来。突然它停在山岗之上,沉重的喘息几声,突然两耳一竖,然后两只前蹄亦直竖起来,昂首向天,“咴咴!!!”发出了一声触电般憾天动地的嘶鸣声......

听到烈焰驹嘶鸣,已经精疲力尽,躺在地上的飞雪猛然打了一个激灵,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半个前身,然后又重重的摔在地上。

飞雪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小马生的机会。母爱的伟大,在飞雪身上体现的是如此淋漓尽致。它这次用生命进行的最后一次努力,终于使小马露出了半个身子。

胡和鲁大叔抓住小马的两只腿,朝鲁托住小马的处身子,把小马慢慢攥了出了。

小马终于生了下来。还没等大家高兴,一股滚烫的鲜红的血喷到了朝鲁的脸上。朝鲁感到脸上一热,紧接着眼前一片血红。血!红色的血,顺着他的脸庞流下了来,在草地上缀出一朵红色的花,殷红;殷红的,象滴血的玫瑰,凄静的绽放着,缓缓的渲染出一片凄凄惨惨的残月。

胡和鲁大叔本能的用手去堵,想止住流出的血,可血依然在流。一股又股,从他的手指缝流了出来。

躲在蒙古包里的格根塔娜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切,吓得“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哈斯巴根猛的站了起来,从蒙古包后面踉踉跄跄跑了出了。他冲到飞雪身前,抱着飞雪的脖子:“飞雪!飞雪!你醒醒呀,飞雪!!!”。

飞雪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这双过去炯炯有神的眼已经失去了光明,那眼中透露着依依不舍,呆滞的望着小主人,好像在说:“我不行了......”

这时,刚出世的小马驹竟然自己挣脱了胎衣,踉踉跄跄“拱”了过来。胡和鲁大叔见状,赶紧把小马驹抱到飞雪面前。

飞雪无力的用头拱了两下小马,小马驹也紧紧依偎在飞雪身前。

飞雪的眼中流下了什么东西,潮湿划过哈斯巴根的手臂,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哈斯巴根感到手湿漉漉的,他发现飞雪流下了眼泪。哈斯巴根抬头看了一眼,那刚刚下生,还没有站起来的小马驹眼里竟然也滚下了泪珠,在脸上流成两条“小溪”,这无声的哭啼更让人心碎。

飞雪终于耗尽了所有气力,头软沓沓的,闭上了眼睛。

晚霞没有了踪影,山峦无情吞噬了恋恋不舍的残阳。远处山坡上,烈焰驹“咴咴”的打着响鼻,不停地在原地转圈圈,两只前蹄时不时的蹬刨着地面。忽然它鬃毛树起,马尾狠狠甩了几下,发出一声长嘶,后腿用力蹬地,飞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小马驹长得十分可爱,烈焰驹给了它烈火一样火红的身体,飞雪给了它四只脚踵之下雪白的马蹄和头芯上一朵盛开的白莲花,更神奇的是,还长着雪一样洁白的鬃毛和尾巴。

小马驹顽强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四腿无力,但是它倔强的不肯有半点弯曲,慢慢展开身体迈出了第一步。

“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该给它起个名字了。”胡和鲁大叔在一旁开口说道。

蒙古人给马起名字是很有讲究的,只要说出马的名字,他们就会从几百匹马中把它找出来。朝鲁虽然是马倌,也懂马,但是和既是马倌又是兽医的胡和鲁大叔比差远了。

“胡和鲁大哥,就麻烦你给起个名字吧。”

胡和鲁大叔围着小马驹转了两圈,又抚摸着反复端详了半天,自言自语的说:“色如胭脂,鬃尾银白,四蹄踏雪,踏雪......踏雪?对,就叫踏雪胭脂!”

“快,快让小马驹吃口奶......”胡和鲁大婶提着奶桶边走说,她的后面跟着小格根塔娜。原来是格根塔娜回家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额吉,细心的胡和鲁大婶提着马奶过来了。

踏雪胭脂吃上了第一口奶。从此,每天小格根塔娜都会送奶过来,这些奶本来是胡和鲁大婶给她喝的。

飞雪离开了,大家把它埋在烈焰驹站的山坡上,让飞雪枕着它无限眷恋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在母亲河边,享受嫩绿的青草和悠远的溪流带给它的欢乐。

踏雪胭脂一天天长大了,格根塔娜送来的奶明显不够喝了,哈斯巴根只好到附近的蒙古包去讨要奶子。

一天夜里,朝鲁听到蒙古包外有声音,他担心踏雪胭脂有危险,就拿起马棒悄悄推开门。

眼前的情景把他惊呆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几匹马,朝鲁一眼就认出了烈焰驹。难道它要领走踏雪胭脂?朝鲁警惕了起来,走出蒙古包站在门外。这时他发现踏雪胭脂正在吃一只黄骠马的奶。

这怎么可能?朝鲁尽管对马非常了解,但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一匹公马在母马死去后,竟然能够带着别的母马来给自己的后代喂奶。

第二天,朝鲁去问胡和鲁大叔。

“其实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但马比人更加注重感情是不会错的。”胡和鲁大叔略有所思的回答。他也是父亲,他理解烈焰驹,也能够猜出烈焰驹此时的心情。

这个春天的脚步似乎慢了一些,五月已经快过去一半了,草原上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绿芽也才慢慢的染绿了草原,每每招来四五蝴蝶翩翩飞舞。此时的踏雪胭脂已经能够在草原上飞奔了。

又是一个黄昏,最后的一丝余晖终于失去了残存的潇洒,阳光完成了最后一次呼吸,从地平线的影子里消失,只留下那淡淡的一抹云烟,淡的像被漂白过的蒸气一般。这时,从远处传来几声狼嚎,紧接着便传来了凄惨的马嘶声。

正在蒙古包内和胡和鲁大叔喝酒的朝鲁,听到马嘶猛然站起身冲了出去,跨上马消失在草原深处。胡和鲁大叔也骑上马追了上去。

在一处河道的转弯处,烈焰驹正在独战三只饿狼,它的身后是已经吓得哆哆嗦嗦只有不到一周岁的踏雪胭脂。如果不是分心照顾踏雪胭脂,这三只饿狼根本围不住烈焰驹,也不一定是烈焰驹的对手。

三只饿狼久攻不下,显得有些焦急。刚才烈焰驹已经发出了嘶鸣声,这是求救信号,一旦有人或者是马群赶来,它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很快,狡猾的饿狼便发现了烈焰驹的弱点,它们两只继续围攻烈焰驹,分出一只绕到烈焰驹的身后,准备攻击踏雪胭脂。

这一改变很快见效,烈焰驹转身准备去帮助踏雪胭脂,把自己最薄弱的身体侧面暴露在一只饿狼面前。这只饿狼抓住机会,四只尖利的狼爪抓住烈焰驹的腹部,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下去。

草原上的二马子,因为前面长有长鬃,狼一旦抓到这里就会滑下来,成为铁蹄下的一团烂泥任由践踏,后有一双铁蹄,是让所有对手都心惊胆寒的武器,所以并不怕敌人的攻击。只有侧腹部是最薄弱的地方,一旦这里被攻击将是致命的。

烈焰驹顾不上自己身体的疼痛,疯狂地抬起前蹄很很地踏下,两只巨大的前蹄击中了正要攻击踏雪胭脂的那只饿狼的脑袋。那只饿狼嚎叫了一声,脑浆迸裂,血喷涌而出。它顶着一只象爆开的烂西瓜一样的脑袋仍然冲向踏雪胭脂,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脑袋爆开,已经没有了攻击力,在离踏雪胭脂还不到一步的地方倒了下去。踏雪胭脂此时也是惊魂初醒,两只马蹄在饿狼身体上不断践踏,饿狼在地上不断抽搐着,发出一声比一声低沉的惨叫声。

而此时,挂在烈焰驹侧腹部的那只饿狼已经发起了致命的攻击。它的血盆大口紧紧咬住烈焰驹的侧腹,然后四条腿用力,脚掌死死撑住马身,就象拉弯的弓,猛地全身发力,借助庞大的身体重力,象弹簧一样斜射半空。烈焰驹一块连带着马毛的皮肉就被活脱脱地撕捜下来,鲜血喷溅,皮肉横飞,饿狼也借机脱离了烈焰驹的身体摔到地上,然后一打滚又站了起来。

跟在烈焰驹后面的那只饿狼正要发起攻击,却发现两只铁锤一样的马蹄飞了过来,它本能的一闪身,虽然没有被踢中要害,但也被掀出了好几米远,摔在地上嗷嗷的嚎叫起来。

由于再次进行强烈的攻击,烈焰驹腹中的肠子从撕裂的口子流了出来,但是它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两只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准备再次发起攻击的饿狼。

“哦......哦,哦!”看到这一切的朝鲁和胡和鲁分别发出了一长一短的啸声。两只正准备攻击的饿狼停了下来,它们发现不但后面传来的啸声使它们心惊肉跳,前面也是飞沙翻滚,一支庞大的马群正滚滚而来,那里面可是有十几匹象烈焰驹一样凶悍的二马子。两只饿狼知趣的逃窜了。

来到烈焰驹身边,朝鲁和胡和鲁大叔分别下马。他们看到,此时的烈焰驹肠子拖在地上,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流,四条腿已经瑟瑟发抖,看到有人来到身边,它再也支撑不住。“咴 咴”,在痛苦的叫声里,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两只雪白的前蹄被狼血染红的踏雪胭脂慢慢走了过来,它用头不住拱着地上的烈焰驹,好像在说:“父亲,你快起来,快起来呀!”。

烈焰驹为救踏雪胭脂被狼咬死的消息传到了牧主巴音老爷那里。这个比狼还凶狠的牧主,早已经对踏雪胭脂垂涎三尺,曾经提出用三匹马好马交换踏雪胭脂,被朝鲁拒绝了。现在,终于找到一个天赐良机,他不但将踏雪胭脂强抢了过来,还用烈焰驹的尸体,换来哈斯巴根父子为他家放牧三年。

大家把烈焰驹和飞雪埋葬在了一起。这对曾经在草原上无忧无虑的马中情侣,终于能够在一起,飞奔于另一个世界更加广阔的草原上了。在那里。它们看着它们的儿子继续演绎着草原传奇。

哈斯巴根站在埋葬飞雪的山坡上,脚下的草原不时飘过白云的影子,像是在亲吻着草原。他经常会一个人来到这里,烈焰驹和飞雪是他唯一能够倾诉心中苦闷的对象。

蒙古汉子依然在纵马飞驰,马头琴悠远的琴声依然在缓缓传来。一匹健硕的胭脂马从远处飞奔而来,四蹄雪白,在草原上翻起滚滚雪花,银鬃飞舞,象一团雪雾包裹着一团火,在绿色的草原上翩翩起舞。雪雾离山坡越来越近了,是踏雪胭脂,没错,正是哈斯巴根两年没见面的踏雪胭脂。

两年时间转眼过去了,哈斯巴根已经是个蒙古青年,踏雪胭脂也已经接近三岁,越发出落的神采奕奕、袅袅婷婷。它到了该接受调训的时候了,牧主巴音的小儿子满都拉图看中了踏雪胭脂。

又是夕阳西下的时分,草原上再次笼罩起金色的寂静。山峦披上了晚霞的彩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也变得火一般的鲜红。风停了,草浪平息了,那些晚归的牧群从远方草原走来,恋恋不舍的在那河边上游荡。

满都拉图准备好了马具,在几位骑手的帮助下,准备再一次调训踏雪胭脂。

满都拉图虽然是牧家的少爷,可从小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调教过很多烈马,是个远近闻名的骑手。经过三番五次的较量,他始终没有骑上踏雪胭脂的马背。气急败坏的满都拉图想了一个损招,他三天三夜没给踏雪胭脂饮食,也没让踏雪胭脂休息,想从意志和体力上先让踏雪胭脂屈服。

满都拉图在几个骑手的帮助下,强行给踏雪胭脂备上马鞍,然后趁踏雪胭脂没有防备翻上马背。被激怒的踏雪胭脂两耳直立,疯狂反抗起来,试图通过蹦、跳、撅摆脱满都拉图的控制,但这些都无济于事,满都拉图依然牢牢骑在它的背上。

得逞后的满都拉图更加嚣张。他双腿夹紧马肚,抖动缰绳,用马鞭狠狠打了一下踏雪胭脂的屁股。还没等他开口,踏雪胭脂仰首长嘶,长鬃如旗,仿佛注入一股神奇的力量,象箭一样飞了出去,身后只仍下满都拉图那声迟到的“驾!”。

踏雪胭脂在草原上飞奔,满都拉图感到风在耳边呼啸,一溜腾起的烟柱被甩在身后。踏雪胭脂蹄声嗬嚼,韵律鲜明,如壮士击鼓,又象仕女弹琴。满都拉图回身望去,身后赫然绽放着十三朵蹄花。

“哈哈,十三朵蹄花,竟然是十三朵蹄花!”能够跑出十三朵蹄花的可是万里挑一的千里良驹。在草原上,人们只见过九朵蹄花的马,十三朵蹄花的马,也只有和马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胡和鲁大叔的父亲老兽医铁木尔见过。

满都拉图得意忘形,全然忘记他骑的还是一匹没有被驯服的烈马。

踏雪胭脂奔驰到一处下坡处,终于找到一个最好的机会。它猛的四蹄站立,牢牢钉在地上,然后乘满都拉图身体失去平衡之际,后蹄高高扬起,一个撅子把满都拉图掀了出去。

等到后面的人赶来,满都拉图已经象一只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一样,不能动弹了。

愤怒的巴音老爷让人把踏雪胭脂拴了起来。无情的皮鞭象刀子一样落下,一道又一道血印挂在它的身上,滴答、滴答,一串串紫红色被月光放大,馝馞的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香。那一抹红静静的从半空落下,血滴在黑色的土壤里,蔓延开来,在地上绽放出朵朵红莲。

也染红了踏雪胭脂的双眼。

巴音老爷终于打得累了,他把鞭子狠狠往地上一摔,对手下吩咐道:“给我打,打死这个畜生。”

两个家丁拿起鞭子继续抽了起来。

站在人群里的哈斯巴根再也忍无可忍,他冲到踏雪胭脂跟前,迅速解开缰绳,高喊一声“踏雪胭脂快跑!”

挣脱束缚的踏雪胭脂重新焕发精神,几个骑手围住它,要抓踏雪胭脂,踏雪胭脂打着响鼻,鬃毛乱拂,马尾狂甩,旋身凌空尥了几个蹶子,场内立时尘土飞扬,刚才打踏雪胭脂的那个骑手躲闪不及,被掀翻在地,痛苦的嗷嗷叫着,象是被摔断了肋骨,另外几个人纷纷退了下来。 踏雪胭脂前蹬后踢冲了出去。

踏雪胭脂失踪了。

这下,怒气未消的巴音老爷把所有气都撒在哈斯巴根身上。他让人把哈斯巴根吊了起来,打的遍体鳞伤。

三天过去了,这三天里,只有格根塔娜来给哈斯巴根喂了一次水,被巴音老爷的家丁发现后赶了出去。要不是胡和鲁大叔在草原上威望很高,巴音老爷也不敢招惹他,格根塔娜也免不了一顿毒打。

天阴沉沉的,被吊了三天三夜的哈斯巴根又一次昏睡过去。忽然,他重重摔了下来猛然惊醒,睁开眼睛一看,是踏雪胭脂正在用嘴咬绑在他手的绳子。

“踏雪胭脂,你怎么回来了?快走,快走哇!”哈斯巴根焦急的小声催促着,但是踏雪胭脂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响声惊动了两个看守哈斯巴根的家丁。他们发现是踏雪胭脂回来了,就拿起套马杆套住了它。奇怪的是,踏雪胭脂根本没有反抗,否则,单凭这两个家丁是根本抓不住它的。

巴音老爷听说抓住了踏雪胭脂很高兴。他用皮鞭再一次抽打了它,踏雪胭脂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撕裂,血,染红了踏雪胭脂的四只雪白的小腿。

“把这个小兔崽子和这个畜牲看好了,明天我要活扒了它的皮。”

巴音老爷疯狂的叫嚣着。

这天的夜静的有点瘆人。半夜时,忽然传来了一阵狗叫,但是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哈斯巴根感到身上暖暖的,有一股清纯的泉水流进了他的嘴里,他贪婪的喝了起来。

“小兄弟,慢点,别怆着。”一个声音唤醒了哈斯巴根。他用力睁开眼睛,两个陌生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

“你们?”哈斯巴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无力的问。

“小兄弟,我们是解放军,你得救了。”

原来朝鲁和胡和鲁大叔昨天晚上带着解放军的一个骑兵小队,没费一枪一弹就端了巴音老爷的老窝。贫苦牧民终于翻身得解放了,哈斯巴根家分到了牛、羊和草场,踏雪胭脂也重新回到了哈斯巴根家。

这天一大早,哈斯巴根拿起马笼头和马鞍准备骑马去草原转转。刚出门,他发现踏雪胭脂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蒙古包外。养好伤的踏雪胭脂腰身挺直,蹄大腿细,肌肉柔和显得更加健美,神俊异常。哈斯巴根用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谁知踏雪胭脂竟然自己主动用头来拱哈斯巴根手里拿的马笼头,哈斯巴根明白了它的意思,给它套上笼头,备上马鞍,翻身骑了上去。踏雪胭脂翻起雪花,展开四蹄,飞快的向着格根塔娜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正在挤牛奶的格根塔娜看见哈斯巴根骑着踏雪胭脂,高兴的问,“你是怎么驯服它的?”

哈斯巴根笑着回答,“不是我驯服了它,是它主动让我骑的。”

“真的吗?我也想骑。”格根塔娜拉着哈斯巴根的手摇晃着。

踏雪胭脂似乎听懂了格根塔娜的话,“咴咴”的打着响鼻不住的点着头。

“你看踏雪胭脂同意了。”格根塔娜拍着手笑了起来。

格根塔娜骑上了马背,哈斯巴根担心发生意外,牵着马走了一会,发现踏雪胭脂走的很平稳,才把缰绳递给格根塔娜。

踏雪胭脂很懂得照顾女性,它并没有马上杨蹄飞奔,而是先慢慢跑了一会,然后才舒展腰身轻盈的狂奔起来。

蓝天之下,一团包裹在雪雾里的火,上面还有一个美丽俊俏,浑身透着一种高贵的蒙古姑娘在绿色的草原是飞翔,这是多么美丽的画卷,哈斯巴根看的呆若木鸡,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是想法。

“喂,你也上来,我们一起骑。”格根塔娜的声音把哈斯巴根惊醒,他抬头看见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脸红了......

这一天,从草场回来的哈斯巴根发现踏雪胭脂不见了。他跑进蒙古包去问阿爸。阿爸笑着说:“咱们家该添人进口了,我用踏雪胭脂给你换媳妇去啦。”

“给我换媳妇,我不要媳妇,我要我的马,我要踏雪胭脂。”说完哈斯巴根掀开门帘冲出了蒙古包。

第二天天还没亮,蒙古包外就传来胡和鲁大叔的高嗓门:“朝鲁,你这个混蛋,你给我滚出来......”

朝鲁赶紧从蒙古包里出来。看见胡和鲁大叔站在蒙古包外,他边系腰带边问:“胡和鲁大哥,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难道你们家要悔婚?”

“悔婚?谁要悔婚!”朝鲁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原来,今天一大早格根塔娜发现,昨天哈斯巴根家送来的聘礼踏雪胭脂不见了,她以为是踏雪胭脂自己跑回家去了,想换一件衣服去哈斯巴根家,却发现蒙古包门外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不要媳妇,我和我的踏雪胭脂当兵去了。字条是哈斯巴根写的。

“这个混蛋,我去把他找回来。”说完朝鲁就去牵马。

“你到哪里去找?只要不是悔婚,就让这个不安分的小子闯荡几年吧。我相信他会回来的。”胡和鲁大叔阻止了朝鲁。

哈斯巴根带着踏雪胭脂参加了内蒙古骑兵团,这个部队大部分是带着马来参军的蒙古族青年,战马是清一色的蒙古马。这是解放军不多的几个成建制的骑兵部队,团长是蒙古之神成吉思汗的后代,也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骑士。

三年中,哈斯巴根跟着这样一位英雄团长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他也从警卫员提升为骑兵排长。

一次,哈斯巴根带领一个排担任突击任务,陷入了敌人一个骑兵连的包围,被迫退到一条山谷口。

这条山谷十分险峻,两侧是悬崖峭壁无路可行,只有一条路通往山谷的另一个出口。哈斯巴根还记得,在另一处出口的上坡上,也有一座奇怪的马坟,听当地人说,这是国民党一位神勇的师长的战马,

传说此马高大俊伟,是一支黑色枣骝马,性格刚烈,屡次将骑兵师长从险境中救出。据说有一次,骑兵师长所带领的部队被日本军围在这山谷里,此马竟然几次如闪电般蹿出敌人包围,救出山谷里被围的部分士兵。再次返回时,日本骑兵队长设计将此马俘获,想把它收为坐骑。此马被俘后,整日仰天低鸣,水草不沾。被围于山谷的师长见大势已去,不甘心被俘获受辱而自杀,此马似乎得到召唤,冲破围栏,直扑山上。后来,人们在悬崖下找到马尸。

哈斯巴根曾经和团长拜谒过此坟,当时踏雪胭脂用前蹄使劲刨坟上的土,象是要唤醒里面的同类。

“好马相息。”当时团长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这位铁打的汉子,眼里含着泪水。

刚到谷口,踏雪胭脂一声胆寒嘶叫,一个跳高蹿出老远,它不住地回头看,蹄子叭叭刨地,哈斯巴根感到它浑身在抖。

哈斯巴根知道,这是踏雪胭脂在示警,前面一定有危险。但是,后面有一个骑兵连在穷追不舍,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哈斯巴根拍了拍踏雪胭脂的脖子,又在它耳边小声说道“冲出这个山谷,我们就安全了。”踏雪胭脂在主人的安抚下走进了山谷。

前面传来一声爆炸声,几匹马被炸得人仰马翻。哈斯巴根命令战士们下马,构筑掩体掩护排雷,等待救援部队。

奇怪的是,敌人在外面只围不攻。敌连长狂妄的叫嚣着:“别伤了那只胭脂马,我要活的。”

这时,敌人开始向山谷两侧的山上移动,他们想战领山谷两侧的山顶,居高临下控制谷内,利用哈斯巴根他们做诱饵,消灭前来救援的部队。这是他们布置好的一个阴谋。

这时,身后传来地雷的爆炸声。原来踏雪胭脂带着几匹战马冲进了雷区,它们要用生命为战士们开出一条生命之路。

爆炸的烟雾淹没了踏雪胭脂和战马的身影。哈斯巴根含着眼泪命令战士们:“迅速踩着马啼印通过雷区!”

战士们得救了,敌人的阴谋破灭了,但十几匹战马却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踏雪胭脂也炸伤一条腿,成了一匹瘸马,伤失了奔跑的能力。

为了表彰踏雪胭脂的功绩,部队命名踏雪胭脂为功勋马,并永远保留它战马的编号,把它送到军马场养了起来。

全国解放后,成为战斗英雄,有无数女孩子追求,已经是营长的哈斯巴根,放弃了在大城市驻防的机会,主动要求回家乡部队任职,他要去补偿过去对亲人的伤害,特别是心中对格根塔娜的愧疚。

回到家后,当他听说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提亲的人被格根塔娜抽了出去,至今她仍然单身一人时,哈斯巴根马上挑选了最好的牛、羊,拿上从部队回来时准备的礼物,按照蒙古人的习惯,和阿爸一起到格根塔娜家提亲去了。

面对眼前丰厚的彩礼,格根塔娜俊巧的脸上怒目圆睁:“你不是不要媳妇吗?还回来干什么?去打一辈子光棍吧!”说完转身回蒙古包去了。

哈斯巴根抱着礼物跟了进去:“那时是我糊涂,怎么能不要媳妇那。”

“滚!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我只要踏雪胭脂......”

虽然哈斯巴根再三保证,一定会把踏雪胭脂接回来,但是格根塔娜仍旧不依不饶。

草原的天,孩子的脸。入夜时还是晴空万里,可到了半夜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哈斯巴根盘膝坐在蒙古包外,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他下定决心,格根塔娜不答应嫁给他,他就不起来。

雨,还在下,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哈斯巴根已经被浇得象落汤鸡一样,他感到很冷,打起了哆嗦。

突然,他感到雨不在向他身上浇了,他回过头,发现格根塔娜两手举着一块羊皮站在他身后。

哈斯巴根从地上跳了起来:“你怎么出来了,别冻着,快回去!”

听到这里,格根塔娜心中八年的委屈一下子迸发出来。她扑进哈斯巴根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天,双方老人商量了一下,准备下个月给他们举行婚礼。

按照蒙古族的风俗习惯,婚礼的前一天,哈斯巴根和男方的接亲队伍来到了格根塔娜家。草原上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所以直到下半夜人才渐渐散去。

第二天一大早,接亲和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向哈斯巴根家走去。

快到哈斯巴根家时,哈斯巴根模模糊糊看到远处山坡上有一个影子,一瘸一拐的向这里走来。哈斯巴根擦了一下眼睛,那个影子渐渐清晰起来,他不敢相信......

“踏雪胭脂?没错,是踏雪胭脂!”他不敢想象,相隔千里,又要经过无数熙熙攘攘的大城小镇,还要躲避狼群野兽,一只不能奔跑的瘸马,它是怎么坚忍不拔的回到八年前曾经生活过的草原的。也许这一路上它都没有直正合过眼,努力从记忆里回忆八年前走过的路程,也许是家乡的味道一直在它的心里,冥冥中为它指引着方向。想到这些哈斯巴根的心在颤抖!

“踏雪胭脂回来了,踏雪胭脂回来了!”哈斯巴根赶紧跑到新娘的马车前掀开帘子。

格根塔娜从车内出来,她早已经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挥手拉下头上的红盖头。她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她盼望了八年的踏雪胭脂。

格根塔娜跳下车,骑上一匹白马向着踏雪胭脂的方向飞奔而去,哈斯巴根也骑上一匹马跟了上去。

来到踏雪胭脂跟前,两人先后下马,搂着踏雪胭脂的脖子哭了起来。

人在流泪,马也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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