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煮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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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光明是财经学院毕业的本科生，毕业后直接分配在国有企业三机厂财务科担任出纳员。因嘴中留不住话，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人称秦大嘴，有的也称秦快嘴，久而久之，人人见了都称其秦大嘴，真名秦光明反而没有叫了。
秦大嘴说话没有把门的，喜欢挖苦人，但对审核的票据却把门把的很紧，若是怀疑发票不符合财务规定，即使领导已经签字批报了，也要找领导说明情况或问个清楚。
一次有一个采购员小奔出差回厂报销时，秦大嘴发现有好多公共汽车票都是三张联号的，就问采购员小奔：“你是几个人出差？”
小奔回答：“一个人。”
秦大嘴也不明说，把报销单据扔给采购员说：“你回去再仔细查一下单据，看有没有问题。”
小奔把单据拿到办公室不得已仔细查了一遍，心想，这次顺便带老婆孩子出去旅游，把老婆孩子坐的公交车票也报了。虽然公交车发票未免多了些，但是出差在外又没有规定只准坐几次公交车，凭什么不给报？想到这里，小奔重新理直气壮的把报销报销单据往秦大嘴办公桌上一放，气鼓鼓的也不讲话。秦大嘴拿过来瞟了一眼，见那些三张连号的公共车票还贴在报销单据上没有撕下来，既不说话也不看，把单据扔到了地上。
小奔气坏了，气愤的说：“你凭什么把我报销单据仍在地上，你以为你审核发票就有什么了不起，怪不得人说，脸上没有四两肉，一定是个坏骨头，看你个熊样，换个地方，给我提鞋资格都不够。今天你不说个明白，我与你到领导面前评理去。”
秦大嘴任由小奔在财务门前吵吵嚷嚷，也不答话，低着头拨算盘珠子，就象没有看到这个人似的，一时引来很多人围观。
这天分管副厂长走这路过，看见财务门前围了不少人，就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秦大嘴看分管财务的副厂长来了，就站起身来问小奔：“骂够了没有？”便把扔在地下的报销报销单据拿在手上，把那些三张连号的公交车票指给甄新民看，对副厂长说：“厂长你看，他一人出差，每次坐公共车票却是三张，看，这是连号，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公交车。”
小奔一听就明白了，没有想到公交车票是连号，小奔恨不得有个地逢钻下去。
副厂长对小奔沾公家便宜的行为批评了几句，并表扬了秦大嘴的认真的精神。
自此，秦大嘴给副厂长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后来经副厂长几次的推荐，把秦大嘴提拔为财务科副科长，时间不长又提为科长。
后来企业改革,实行经营承包,从机关调来一位楚厂长, 不久，秦光明便发现厂办主任报销发票中有一张价值几万元的办公用品。秦光明便对办公室主任：“按照财务制度规定，几万元的办公用品是要先入库才能领用的，你去办理入库手续后再来报销。”
办公室主任说：“这是企业在商店买的礼品卡，赠送给企业关系户的，卡已经送出去了，你让我怎么入库？”
秦光明说：“你怎么入库我不管，没有入库手续我财务不好入帐。”办公室主任说：这是厂长交办的事，厂长都签过字了。“
秦光明说：“不符合财务制度，厂长签字了也不行。”
厂长办公室主任没有办法，气鼓鼓的离开了财务办公室。
过了一段时间，厂长办公室主任也没有再来找秦光明报销发票，秦光明心里还疑惑时，却忽然被人事处一纸调命令调到了车间当统计员，说是统计员，实际就是当工人。因为车间统计都是工人兼职，没有事的时候要与工人一样干活。
秦光明认为这是报复，便去上级申诉。
秦光明干了近二十年的财务，也与各级主管部门打了二十多年交道，接交了不少关系，不少领导都欣赏他，相信主管上级会帮助他说话。可是无论找哪个上级，都说，现在企业自主权了，我们这些婆婆已经不能干涉企业了，至于企业购买礼品卡是否需要先入库再报销，现在是改革时期，企业自主权中也没有讲明白，不好说，等待了解了解再说吧。
秦光明听了也没有办法，只有回到车间好好干活。好在车间主任平时较为敬重秦光明的学问和为人，便让他担任车间考勤员兼到维修组干点杂活。
维修组是车间最轻松的活，可是，秦光明学的是会计专业，到维修组什么也不会，只能向维修师傅递递工具类，不管干什么都要受到工人嘲笑。秦光明虽然知道工人的嘲笑是善意的，但也受不了，回家难免唉声叹气，老婆见秦光明当了工人，不但不同情，反而认为秦光明不应该坚持所谓的财务制度得罪领导，这全是秦光明自己造成的。
秦光明与老婆是高中时同班同学，高考时，秦光明考取了省重点财务大学，老婆没有达到大学录取分数线，便通过关系在本县重点中学当了一名会计。因为学校会计属于干部身份，按照人事规定，其身份只能是以工代干。不过，以工代干遇到机会是可以转为正式国家干部的。
泰光明大学毕业后回到本地分配工作时，本来是分配到政府当秘书的，政府办公室当时需要一名秘书，人事部门便要他到政府报到。秦光明当时心想，政府办公室秘书不就是给领导倒茶拈包吗，我一个重点财务大学生竟然被分配去给领导端茶倒水，心里未免有点不甘。便说：“我学了四年财务，还是希望能够在会计专业上发挥我的专业特长。”人事部门还算比较好讲话，尊重秦光明的选择，便将秦光明分配到到本地最大企业当会计。
不久在一次会计会议上，秦光明与老婆相遇，两人又都处于大龄青年急于谈婚论嫁年龄，老婆虽然暂不是国家正式干部，但是可以有机会当上国家干部的，也算是门当户对，又是高中同学，你有心，我有意，一拍即合，很快便结了婚。结婚二十多年来，虽然不算是心心相印，日子过的也算是和和美美。
谁知企业改革后，企业的国家干部身份取消了，秦光明与其它工人一样，也成了合同制职工，又因为企业效益不好，工资也与学校教师低了许多。如今秦光明下到车间与工人一样劳动，回家满身油污，人还没有进门，一股腥臭的油污味早已带进房内。秦光明老婆从小最怕闻汽油味，时时抱怨几句。时间长了，两人就渐渐有了隔阂。
有人说，男女之间有了共同的语言，便有了爱情的基础，没有了共同语言，即使产生了爱情也保鲜不了多久。
秦光明在单位不能发挥一技之长，心情已经够苦脑的了，回家又要听老婆的抱怨，情绪越发的郁闷彷徨。
这个时候，县文联星期天举办文学讲坐，秦光明从小喜爱文学，中学作文曾获得市中学比赛一等奖，那时秦光明幻想当一名作家。参加工作后不久，结婚生子，上班忙于工作，下班忙于家务，一心一意过日子，也就没有心思顾及文学。
现在秦光明回到家中与老婆没有多余的话可说，更不愿意听老婆的叨唠抱怨，便在星期天躲到文联听文学讲座，想在文学上有所作为。
机械厂档案室有个女青年穆宜也是个文学爱好者，也到文联参加文学讲座。同是一个厂职工，平时又都认识，在讲座上相见自然就坐到了一起。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回事，越谈越投机，穆宜在秦光明的眼睛里渐渐成了天上难寻，地上难找的仙女，长的好，性格好，声音好，一笑一频，举手投足都让泰光明心动神摇，象是沙漠中遇到了甘泉，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秦光明自打对穆宜产生无限爱慕之心这一天起，暂时忘记了自己家中烦恼，象着了魔一样，隔三叉四就找个借口到档案室磨蹭一会儿。与穆宜讲上几句话，心里便舒畅了许多。
有一天，秦光明突然萌发想送一首能表达爱慕的诗给穆宜。
秦光明有了这个念头，便搜肠挂肚，终于想到了诗经上一首小诗，似乎能够表达自己的倾慕之心，便决定抄送给穆宜，诗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秦光明抄好后，读了又读，觉得无伤大雅，终于在一个窄暖还冷春光明媚的周六下午，鬼差神使地闯进档案室，看到档案室只有穆宜一个人，把那张抄有诗的信纸往穆宜桌子上一放，眼睛不敢看穆宜，不好意思地说：“抄了一首诗给你”，说完，转身出门。
穆宜见秦光明进门丢了一张纸，好象嘀咕一声什么就跑走了，不觉奇怪，连忙把纸打开一看，是诗经上《周南·关雎》一首诗，正看时，同办公室的杜氏芙从外面进来看到穆宜手中的诗就问：“这是谁写的，这么肉麻？”
穆宜顺嘴说：“是秦科长写的。”
杜氏芙说：“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啊，自己是有了老婆的人，还要向人家小姑娘献殷勤，真看不出来秦大嘴还会这一手啊。”
穆宜说：“也不是他写的，是诗经上抄的，秦科长这人并不坏。”
杜氏芙说“自己是有老婆的人，还想人家大姑娘想的辗转反侧，也不嫌肉麻，还不坏啊！”
杜氏芙是厂里有名的毒舌头小广播，嘴里搁不住话，听风就是雨，无风还要兴浪，又何况是自己亲眼所见，于是将秦光明抄给穆宜的诗，逢人就讲，不到半天就传遍全厂。
且说，到了星期一早上班，秦光明正在车间办公室整理考勤记录，这时修理工大傻手中拿着一把大板手，走进办公室，将大板子往秦光明面前桌子上啪的一声重重的一放，从屁股后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油乎乎的纸，凶巴巴地说：“秦大嘴，这是不是你的大作？”
大傻身材魁梧高大，一只手能举起五十多斤重的机械飞轮，平时说话憨直，遇有看不惯的事，不分清红皂白，立即火冒三丈，大声吵嚷，人称霹雳火秦明，一般人惹了他，即使有理，也总是要让他三分，不敢与他分争。大傻是穆宜的表哥，听说秦光明给他表妹写了一首诗，就找到杜氏芙把诗拿了来，要给秦光明一些颜色看。
秦光明一看，这正是上个星期他抄给穆宜的一首《周南·关雎》不知怎么会在大傻的手中。
大傻见秦光明两眼发呆，把板手敲的啪啪响，愤愤地说：“看你平时人模狗样，怎么干这一样下作的事，什么鸡巴东西，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还什么好逑，逑你妈个头，我让你逑……”大傻说着，一只手就去抓秦光明的头发。这时，穆宜匆忙从外面进来，生气的对大傻说：“大傻你干什么？”
穆宜走近前将大傻推开，把桌子上那张鄒纸抹平拿在手里，对秦光明说：“秦科长，对不起噢！是我一时疏忽，让他拿到了这里。”又转身瞪了大傻一眼说：“你真多事。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原来穆宜上班见秦光明抄的那首《周南·关雎》不见了，就问杜氏芙：“那首诗呢？”
杜氏芙说：“被你表哥拿走了。”
穆宜说：“你怎么这么做呢，你也真是，舌头那么毒干什么，你这不是败坏人家名誉吗？”
杜氏芙说：“那样的人能做出来这事，就不要给什么脸面。”
穆宜说：“不就是一首诗吗，又没有对我怎么样，什么大不了。”说完，急忙赶到车间。要不是穆宜及时赶到，还不知大傻会闹出什么乱子。
秦光明被大傻这么一闹，感觉在机械厂颜面扫地，每天上下班走到哪都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见到人们的目光如如芒刺背，甚至于有些好朋友关心的说：“秦会计，杜氏芙说的可是真的？”
秦光明被问时往往只感觉羞愧地不已，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虽然自己没有对穆宜做过什么，可是在这个封闭的小地方，一旦被沾上桃色传闻，就象一滴墨水渗到白衬衫上，无论怎么洗也洗不出原来的白了，而且是越解释，人们越是不信，越是引起众人探究的性趣。秦光明很后悔，感觉对不起的是给人家小姑娘也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扰。
这一天，秦光明下班刚回到家，老婆便气势汹汹的问他与那狐狸精是怎么回事，老婆显然听到他与穆宜的传闻。到了这一步，秦光明只能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将全部经过向老婆坦白，可是老婆不信，仍然没有完没了的吵闹，甚至扬言要直接去找狐狸精麻烦。这让秦光明很是愤怒，甚至一时想暴打老婆一顿，可是想到终是自己做错了，又有哪个老婆能够听老公桃色伟闻能够冷静对待？只是再吵闹下去，秦光明实在受不了，只能暂逃出家门在外游荡。
经过老婆一吵，秦光明更觉得不能在这个地方干下去了，想到一年多前大学同学曾经邀请他深圳去帮他照看财务，承诺让他担任财务总监职务，月薪可高达万元以上。在这里，一年能够拥有一万元就是万元户了，秦光明月当时已经提高工资，也才仅仅几百元，听了老同学承诺确实感到心动。不过想到过去离开国有企业的人，要不是被开除不得不离开企业，要不就是夫妻分居，又没有办法办理调动手续，不得已才主动放弃国有职工身份辞职前往对方另寻出路。自己在国有企业干了近二十年，在国有企业干的好好的，没有犯错误，不是迫不已，谁愿意丢掉国有职工身份辞职去私有企业干啊。尽管国有企业改革,自己已经不是国家干部身份了,但总觉得一个堂党的国有企业职工,去私有企业名声不好，没有前途，终于没有答应同学的邀请。
当时同学听了秦光明的想法还笑话他说：“我的老同学，你的脑袋瓜子真要换换了，这是什么年代了，还口口声声什么国有企业职工，国有企业职工是为了吃饭，私有企业职工也是为了吃饭，有什么区别啊。”
秦光明想到这里，心里顿时轻松起来，此处不容爷，自有爷去处，终于决定辞职去深圳同学那里。
秦光明一边想，一边漫无目标的在马路上闲逛，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穆宜住所附近的马路旁。
秦光明好想找一个人倾诉一番啊。可是当秦光明走近穆宜门前时，忽然省悟过来，已经闹的满城风雨了，怎么能再与穆宜见面，正准备转身离开，只听后面呀的一声，接着便听见一个很久没有听到的熟悉声音：“秦科长吃了吗？”
“吃了吗？”这是本地熟人在吃饭前后见面时一句常用问候语。
秦光明猛然听了穆宜问话，不由得激动的浑身颤抖一下，慌乱的转过身来，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没，还没有吃。”
穆宜惊讶地说：“秦科长也下岗了？不是听说鬼子要你去销售科了吗？”
秦光明仍然低着头，不敢看穆宜的眼睛，想到自己过去向穆宜表达过不合时宜的情感，不禁羞愧万分，也没有听清穆宜说什么，正准备离开，这时又穆宜轻柔地说：“我正想找你呢，能不能进来坐坐。”
穆宜想找自己？秦光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抬眼疑惑地望着穆宜，不敢相信，迟疑了一下说：“合适吗？”
穆宜说：“反正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随它去吧。”
原来，穆宜的思想也是与秦光明一样考虑到去留选择的处境。
穆宜说：“没有想到这些人这样无聊，这个地方没有办法呆下去了。”
秦光明很抱歉地说：“真是对不起，给你带来了不必要的伤害。”
穆宜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讲了也没用，我想辞职。”
秦光明惊讶地问：“你打算辞职？辞职准备到哪去？”
穆宜说：“听说深圳那边改革开放，有很多私有企业招人，准备到那边闯一下。”
秦光明说：“那边有熟人吗？”
穆宜说：“正因为没有认识的人才想到了你，我一人没有出过远门，想请秦科长帮忙送我一趟。”
于是，第二天，秦光明便与穆宜悄悄地前往南方打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