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营

联营

大约是1996年，老甄被单位派往汉江办事处驻点调查产品销售情况，平时除了每天下午到各处经销点统计一下销量和用户对产品问题反映以外，并无多少事可做。这天吃过早饭，照例拿起宾馆每天发放的一份云梦旅游报随意浏览了一下，忽然看到报纸一个角落有一块巴掌大小的联营广告，广告中说：星月厂系生产家庭日用品的综合型企业。其中拖把是家家户户大众日常必须消费品，制作工艺简单，特别适应小规模家庭生产，少量资金即可申请合作联营；利润测算：产品分三种不同型号，加工费价格每把分别按1元、0。75元、0。60元；（2）、日产300把左右（按五人最低日产量定额计算），月毛利润6750元，扣除工人工资（每个工人月工资600元）及房租水电费，月纯利润可获得3000元左右；产品原材料由厂方供给，投资方只负责加工，验收合格则付款；其它：凡加入联营者，预计年产十万把以下者需交纳联营信誉金8000元（此联营信誉金在合同解除时全额退回）。以上，有意者请来人现场考察论证后，认为切实可行，即正式签订合同。以下便是联系电话、联系人。

老甄把广告反复看了又看，心想，家乡的企业工人月工资才三百多元，汉江的企业工人一般也不过四五百元左右，现在到处都是下岗工人，如此高的月收入，招多少人应该都没有问题。加工拖把工艺简单，不需要什么文化技术，组织几个人，租一间房子就能生产，产品由厂家包销，不愁销路，办一个拖把加工厂，只要招收五个人，月利润就能获得3000元，一年三万六千元，如果招收十人，年利润六七万元之多，自己是企业出身，组织几个人加工拖把应该没有问题。若是在汉江办个加工厂，让大哥来负责，既解决了侄女看病药费，又解决了哥哥下岗没有工作问题。即使干不好，信誉金在合同解除时全额退回，也没有任何损失，老甄想到这里，把报纸上的拖把厂家联系电话，地址抄下，立即动身按着厂家广告上的地址，转了两班车，很快找到了这家企业。

星月日用品综合厂坐落在一条河边，两层小楼，老甄拿出报纸，走进小楼，小楼分为三间，中间为门面房客厅，客厅有一后门关着，左右各有一房，靠客厅后门左边有一只二尺宽半人高左右柜台，柜台上方分别挂有工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玻璃方匡，玻璃方匡下面贴有一副五六尺长，三四尺宽的矩形宣传标语：质量是产品的生命，信誉是企业的生命。十六个红底金字金光闪闪，堂皇醒目。柜台上有一部电话，柜台前有一排紫色木质坐椅，十数把拖把样品靠在左边坐椅上坐椅，坐椅后面上方墙壁挂有一排镜筐，镜筐中的照片除了市长、主任、书记、洋人外，竟然还有偶尔在新闻看到的省部级大人物。客厅空无一人，老甄大声问：“有人吗？听到老甄喊话，这时从右边房飘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子，身着蓝色长衫工作服，工作服上胸印有星月厂服标志，园园的脸，披肩长发飘飘，香气逼人，张开红唇笑容可掬的问：“是进货的吗？你来迟了，拖把供应不上，今天你进不到货了。”

老甄说：“我不是来进货，我是想来加入联营加工拖把的。”

园脸女孩说：“先生请等等，我来打个电话，看夏总经理今天可时间接见你。”

园脸女孩拿起柜台上电话，拨通后说：“喂，你是夏总吗？——我是小驼，楼下有个客人要联营拖把加工，你有时间吗？——好的好的，我马上亲自领他到楼上见你。”

女孩放下电话对老甄说：“你运气真好，夏总今天没出去，在楼上，我带你去。”

女孩带着老甄蹬蹬走向三楼，三楼一分为二，右边是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已经有两个人讲话，女孩在门外说：“夏总，这是刚才来要求联营加工拖把的客人。”

夏总三十多岁，中等个头，瘦瘦的脸，西装革履，看到女孩带进老甄，对老甄点点头，转向女孩说：“你把这几个客人带到会议室，我一会就来。”又对房子另外两个人和老甄说：“对不起，你们先在会议室等一下，我有些事要处理一下，等我处理完就过去再继续商谈。有什么疑问可以先向我厂驼技术员了解。”并指了指园脸女孩说，这是我厂驼技术员。一边说一边从宽大的老板桌后面站起身，与原先客人及甄新民一一握手。左边是客厅兼会议室，大家跟随这位驼技术员到会议室，在椭圆型会议桌子周围坐下，驼技术员为客人一一倒水。并拿来的会议记录本，一切都显的认真规距。

老甄打量一下会议室，会议室正面挂有几面锦旗，其中一面写有：感谢星月厂支持，让我区下岗工人走上了创业之路，落款是荒彦胡同街道办事处；其它锦旗大同小异，都是因为办了拖把厂发财致富，因而特赠锦旗以示感谢。会议室两边的墙上分别挂有经理与各级领导照片的大镜筐，文字说明是市领导、市人大政协领导，和工商领导在星月厂视察时与夏总经理合影，还有一幅外国人与夏总经理合影照片，照片底部说明：著名企业家夏编梓总经理与外国友人照片。老甄平时爱好打蓝球，看着外国友人照片有点象球星乔丹，心里对这家公司分外有了好感。

老甄仔细的观察周围的环境，先来的几个人却是讨论要签订多少加工拖把合同。

有一个大胖子说：“要办就办一个年产一百万的拖把厂。”

另一个瘦子说：“先办五十万吧，看没有风险再增加产量。”

大胖子说：“这有什么风险？人家包销，材料也是人家的，我们就是组织一下，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不知加工一百万拖把要押金多少。”

瘦子又对驼技术员问：“小姐，有正式文本工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吗？你们保证金是怎么收？”

驼小姐嘻嘻一笑说：“老板们放心啦，放心啦吧！有有有，都有，我把材料拿来让你们看。”

驼小姐出去了一会儿，拿来了工商执照和税务登记放在桌子上，并把几份合同样本，分发给会议室每一个人。并对在场的人说：“你们看吧，我们老板是湖北咸宁人，被选为著名企业家，还被授于创业致富能人，并自豪的指了指墙上照片说，那就是市领导与我们老板的合影。我们总部设在汉江，北京等地还我们的分公司，平时，我们领导常驻北京，很少到汉江，这次你们来的巧了，碰上了我们的领导，至于收多少保证金，你们与老板面谈，我这个小小员工可作不了主。”

老甄将合同样本拿在手中，仔细的逐行逐句的阅读合同条文。合同内容，大体与广告上说的一样，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创业机会。。

老甄看完了合同，又一条一条反复考虑，觉得合同条款没有问题，都是合情合理，只是不知预计年产十万以上需要多少押金。这时夏经理走进会议室，一边走一边对着耳边的手机说：“实在对不起，现在加盟拖把分厂已经停止了——对，对，——你听我说，我们要对你负责，目前市场还没有开拓出来，盲目扩张，若是卖不出去，不是对你们不负责吗？——对，对，请务必谅解！好，好，对，对，今后肯定有机会，一旦扩大产量，第一个就通知你们，——对，对——一定一定，信用就是我们办厂的生命，一有机会就通知你们，对，对，——好，再见。”

夏经理关上手机，对大家笑笑，无可奈何地说 ； “想加盟拖把的人太多太多了。 “

先来的胖子说：“夏经理，我们商量了，我们想要拿下一百万拖把加工任务，没有问题吧？”

夏经理吃惊的说：“你们要一百万？开国际玩笑，你们没有听到我刚才的电话，有财大家发，多少下岗工人等着这拖把吃饭呢，不能都让你们一家垄断了，最多只能给你们二十万加工任务，你们要是来的早些，还能多给点任务，现在不行，只能二十万把拖把任务，多一把也别想。”

大胖子说 ； “太少了，我们愿意加一倍交保证金，能不能多给点？”

夏经理说：“多交保证金也不行，我厂又不是缺少钱，要你们交保证金也是信用问题，给你们的任务已经不少了，要是嫌少，就让别人做。”

夏经理见老甄一直没有说话，转过身来问：“这位老板贵姓，想要多少任务？”

听了夏经理与胖子的对话，老甄心早凉了半截，心想肯定没有希望了，人家本地人多交保证金，夏经理都不同意，自己一个外地人怎么会得到如此机会。忽然听到夏经理问他，连忙说：“免贵姓甄，不是真假的真，是《红楼梦》中甄宝玉的甄，我只要十万任务，多了，我的押金也凑不出来。”

夏经理沉吟了一会说：“听口音，甄先生好象不是本地人，甄先生哪儿人？”

老甄说：“安徽来的。”

夏经理说：“哦，那你们小岗村富起来了没有？”

老甄说：“不知道，我们家离那儿很远，隔有百把公里路呢。”

夏经理说：“国家树立小岗村典型好啊，自古以来只听说有个人发财致富的，从来没有听说有集体能够发财致富的。人不已，天诛地灭。哪个人不为自己着想，人上一百，五颜六色，集体干活，有人出力，有人不出力怎么办？还是现在鼓励个人发财的政策好，你个人有本事，只要肯吃苦就能致富。甄先生哪儿高就？”

老甄说：“我原来是机械行业搞管理的，目前被单位派来汉江驻点调查市场信息。”

夏经理说：“哪方面市场信息？”

老甄说：“机械制造方面的。”

夏经理说：“噢，机械行业管理最规范了，你甄先生既然千里迢迢来了，就是对我们最大的信任，就凭你是机械行业的，我相信你，先给十万任务吧，信誉金八千，你看怎么样？”

老甄惊喜万分，连忙说：“好好，只是原来想来看一下，没有带现钱……。”

夏经理说：“那没有问题，签了合同后，等回去派人到我公司技术培时，连同培训费一千元，一共九千元带来交上就行。”

小小拖把能有什么技术还要一千元培训费？老甄听了不禁一楞，没等老甄询问，又听夏经理说问道：“是甄先生自己来培训，还是另派它人？”

老甄说：“我自己还有工作，稍等几天，待我回去招工后便安排人来学习。”

夏经理说：“好，就这样定了，祝甄先生建厂顺利。”

老甄本待询问培训费问题，转眼又一想，人家已经同意给十万合同了，一年赚六七万元，何必为一千元培训纠结，于是满怀信心的与夏老板签订了合同，出门走到街头一棵高大的水彬树下，立即与家乡的大哥通了电话，将在汉江建立拖把工厂经过向大哥简要介绍一遍。要求大哥立即到汉江来负责生产。然后回到驻处就在驻处附近拐子门租了一处房子，将房子清洗打扫了一遍，又买了几张纸，分别写几份上下班制度，安全生产、防火防盗等制度，以及按件计酬办法，考勤表都贴到墙上。

老甄知道大哥下岗没有生活来源，拿不出九千元，便向同事借了几千元，连同自己平时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一点钱，好不容易凑够了九千元，等到大哥到来，老甄便立即带领大哥到星月公司按照合同交了九千元，又找到驼技术员安排大哥培训加工拖把技能。

过了两天，大哥拖把培训结束，新开办的拖把加工厂也已经初具规模。说是工厂，也就是两间空房子而已，拖把加工是手工活，又不要什么设备，老甄买了七八只小橙子，供工人扎拖把时坐着干活，又买了一套纯净水装置，和几盒只喝水的纸杯，以便工人兄弟喝水，还买了两三条毛巾，一块肥皂供工人洗脸洗手用。新招收的五名工人也陆陆续续的到了，三女两男，都在四十岁上下，其中两名下岗工人，三名附近农村人。老甄一一点了名，记了每个工人相貌，然后要大家相互介绍，同时宣布大哥为负责人，并将加工拖把有关制度要求给工人讲了一遍。对于老甄的拖把厂来说，现在是万事皆备，只欠东风，只要拖把材料送来了，立即就能开工。

其实，老甄早在大哥从公司培训回来时，还特地把驼技术员喊到这个简陋的拖把厂验收了一下，又花几十元钱请驼技术员吃一顿饭，希望驼技术员多多关照。驼技术员对这个拖把厂非常满意，答应回去立即向夏经理汇报尽快将拖把材料送来。

可是，一连几天，左等右等总不见拖把材料运送来。老甄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忙音，好不容易接通了，夏经理说：“对不起，眼下材料一时供应不上，有了材料也只能优先供应老企业，你们新企业只能委屈先等一等了，等待材料一旦充足，马上送过来，请不要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工人是来干活养家糊口的，没有活干，即使自己不着急，工人们也不愿意白耽误时间啊。这一天眼看要又快到下班时间了，老甄和工人们望眼欲穿，仍然没有看到原材料送来。有的工人着急地说：“一家老小等着我们吃饭呢，明天再没有活干，我们只能走人了。”

老甄对大哥说：“我马上去星月厂找夏老板交涉去，要求他明天无论如何要履行合同，保证拖把加工正常开工。”

过去老甄出差干私事，从不打的，这回怕耽搁了时间，没有象以往那样坐公交车，招手叫了一辆的士，急忙忙前往星月厂赶。到了星月厂，太阳已经落山了，秋风习习，夕阳的余辉从參次不齐的楼群中斜斜的洒在窄窄的街面道路上。

老甄走进星月厂楼房，迎头看见驼技术员正与夏经理等几个人围在沙发旁打牌，沙发的茶几四方分别放有几百元几十元多少不等的钞票。驼技术员看到甄新民进楼，对夏经理说，那个老甄的来了。夏经理打出一张牌，回头甄新民对笑呵呵的问：“老甄这时来有什么急事吗？”

老甄努力压了又压心中的急躁情绪，对夏经理说：“夏经理，你不是答应今天把材料送去的吗？怎么没有送？”

夏经理说：“老甄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不是告诉你说吗，最近原材料进货有些紧张，你看小驼为采购原材料刚刚才回来，还没有打一圈子牌，你就来了，我们也很着急啊。”

老甄说：“那明天材料能够准时送给我们吗？再不生产，工人就要走人了。”

夏经理突然放下手中的牌高兴地说：“这牌我赢了，拿来，都拿来！”等到其他三家将钱放到夏经理面前桌子上，夏经理才回过头慢慢地对老甄说：“没想到你老甄运气真的有点不好，本来我是想尽力扶持你，让你也能从联营中赚钱，没有想到市场材料供应紧张，目前一些联营老厂都已经减产，供应老厂已经勉强，总不能让老厂停产，让你们生产吧？”

听到夏经理如此说，老甄有点蒙，不禁脱口说：“既然如此，当初你夏经理如何与我签合同？”

夏经理笑笑说：“这话我不爱听，看你急着联营，我也是好心，难道照顾你也错了。”

老甄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让我怎么办？”

夏经理沉呤了一会说：“我也不知材料何时才有，既然工人想走，就让他们走吧，三条腿的板凳难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一旦有材料了，我让人立即通知你开工，工人随时都能招到，发财也不在这一时，老甄你看呢？”

老甄想了想说；“谢谢你夏经理关照，既然材料无法供应，那么抵押金退还，联营就算了吧。”

夏经理哈哈笑了几声说：“幸亏你还是企业管理出身，合同签了还能随意撤回？我们是正规的股分公司，不是街头卖菜的小商贩，即使我同意了，股东们也不同意啊，老甄你懂不懂合同法？懂不懂公司法？说出去，人家要笑话的。”

听了夏经理一番言语，老甄一时没有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八千元钱还是临时向同事借的，连带租房子，让大哥往来开支费等用，少说也花了万元以上，原指望等赚了钱立即还上，现在遇到这一出，钱没有赚到，却捅出这么一个大漏子，没有想到赚钱这么艰难。虽然是为大哥着想，可是大哥是下岗工人，不但没有生活来源，女儿还有病，自然不能让大哥出一分钱，可是回家又怎么向老婆交待？说是等待三年合同期满才能拿到押金？且不说变数很多，能不能拿来，关键是儿子今年考上大学，恰恰大学开始收费，马上就急需要这笔钱，家中存钱也就万元左右，借的钱一定是要还的，俗话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借钱不还赖帐，老甄做不到。

老甄看到夏经理又在全神习惯注的打牌，呆呆的站了一会，只无可奈何地离开星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