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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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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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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美录 :“三叔”是我爷


去年冬天,一次偶遇,在班车上的过道间无意踩了一个人的脚,那人说:“你不看路!”,“对不起。”我说,“喝了几口酒,有些眼花。”“哎,是你个灰小子。”他拉住我的手说,“今天可见上你了。有一年,水泥厂招工,家里也没钱,刚好遇见我三叔,他放下水担子,给了我三块钱。看见我露出脚趾头的破秋鞋,从竖柜里拿出一双半新的步底鞋……你把这二百元钱给我三叔拿上。”我摘下雾化了的眼镜一看,原来是邻村的季才叔,谈话中得知,他当时鞋子断了底,就是那次他步走回了县,进了水泥厂,后来举家到了内蒙……

我说:“不用了,去年就去世了。” 他“哎”了一声,看见我眼睛发红,脸色不对劲,再没说话。

季才叔提起的“三叔”就是我的爷爷。给他的三块钱,在当时是很值钱的,当时爷爷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四十块。

爷爷十几岁就当了兵,走时年龄很小,曾祖母想念他,在脑畔上用三块石头扣住了他在黄土地上的鞋印,为的是想念时上去多看一眼鞋印,那时通讯极其不发达,人走了基本就断了音讯,是死是活很难及时知道。爷爷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哥哥已经娶妻生子,下有两个弟弟还小,只能他去当兵。统计学上三是中位数,文学上叫承上启下,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位置。

听说爷爷从小就很识大体,文化不高,但是一个很心细的人。那时家里粮食不多,吃饭的人不少,他老是看饭吃饭,只有亲戚吃罢,老人吃好了,弟兄姊妹们吃过了,他才有多吃多,有少吃少。

当了8年兵,由于仅念了两冬书,文化“瘦”,做不了其它工作,当兵复原回来就在公社灶上做了饭,担炭、挑水、记账,夏天种菜、秋天腌菜等多岗多责,就他自己一肩挑。

我念小学时,就和爷爷住在一起。尽管其他同学经常饿肚子,我却经常在睡梦中吃爷爷拿给我的油烙饼,尤其是那油烙饼,有黄油的清香,云状的香酥千层,交替呈现的黄褐色,软而不散,连而不粘,有好几次听到县里下乡干部的赞扬。有一玻璃小窗之隔的灶房经常能飘散过来各种香气,包括酒气、烟气、混合香的雾气,也能从吃饭时人们的谈话交流中,大致知道公社的工作进展情况及工作动态,我仿佛置身于小说中的“林家铺子”里。相比其他住校同学,一日两餐有虫子干尸的山药粥,还吃不饱,我感觉好像是高干子弟;不愁吃不饱,不愁没钱花,还能睡暖炕,还能偷着看一会老式的仅有三两个频道的电视,经常在课余时间把电视里的情节说给同学们听,偶尔把油饼偷偷给了同桌的文元吃,反正相处得很融洽。

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天的夜晚,突然有人强烈地敲门,“三叔,三叔,”门外有好多人在喊,“开门,快开门,冻得不行了,鬼天气。”

“你们吓死我了。”爷爷拉着灯,光着身子开了门,那些人一拥而上,围住了火炉子。原来是相邻公社大岔的社员,赶着牛车从许家梁拉炭返回的路上,视线不好,坎在河里,好几个人卸载了大炭,费了好大的劲,连牛带车才扶出冰面,鞋和裤子全湿了,本身那个年代没好衣服,冻得走不了,只能向爷爷求助。一个火炉子根本烤不干他们的鞋和裤子,爷爷又开了灶房,通开了压火种的两个大炉子,他们陆续烤干衣服和鞋子,爷爷又把厨柜里剩饭剩菜、干馍分给他们吃了。天亮了,风停了,他们满载着大炭回家了。爷爷把满是泥和水的灶房、炉台、地板又擦了一遍。后来听爷爷说,叫四柱的人最终就因为那一次冻害失去了一个脚趾头。

回想起来,爷爷有一颗同情心,用现在的话说:多开窗口、增设床位、开辟通道,为群众提供方便、快捷的服务。

公社的干部有时要下农村,孩子没人看,也会喊一声“三叔”,就把娃娃留给爷爷,他从不拒绝,一边做他的营生,一边哄孩子。他会反过来叮嘱:放心,我走哪就引着他,娃娃听我的话了。

爷爷虽然文化不高,但很会讲故事,这与他在军营里的熏陶有关系,就爱讲离我们家最近的哈拉寨马占山将军的故事。他说:有一回,二爷从十几里路上背了两背柴,累得汗流浃背,卖给马占山将军后勤处,结果管灶的给了两块旧票子,二爷就哭了,当地人怂恿二爷上去问那个脸色有点暗、国字脸、中等个的人换新币,出人意料,那人从自己兜里又给了他2块新票子,还抚摸了二爷的头,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打响中国抗日第一枪的马占山将军。我曾听说过马将军把吃百姓饺子不给钱的士兵就地正法的感人故事,但给二爷新票子的故事流传很少,唯独爷爷能绘声绘色地讲出来,他还真不简单。

有一回,我去一个药店量血压,遇见曾和爷爷一起工作过的郭大夫,他说:我很佩服你爷爷,他才是“伟大”的劳动者,遇上开“三干”会,他后半夜起来,一早上能担四五十担水,因那时没有自来水,只能靠人力从井里吊起来,再担回水仓里。

是啊,爷爷年轻时候扛过枪,保家卫国;中年时期一根扁担养家糊口,任劳任怨;老年时期,仍然从事农业,养羊喂猪,协助父亲种地,永葆劳动的本色。

最让我难忘的是80多岁的时候,也是我物力、财力最困难的时候,照看我女儿一年,从没让孩子摔跤,是因为他有他独特的哄孩子方法。

最让我感动的是在他去世后,父亲收拾他的遗物时发现:一身黄军装里夹着一个手提布包,布包里用好几层发黄的报纸包裹着他的复原证、工资本和我一家三口的照片,这可能是他后期行动不便,只能从照片上获得亲情。

有一次,我在民政局门前遇见爷爷的战友“三麻”爷,精神矍铄,从头到脚穿着一身“黄”,黄帽子、黄军装,黄秋鞋,手里攥着好几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他对我说:好社会,给你爷爷也领了,收完秋去看你爷爷,然而没等到。

说起三麻爷,他是汽车兵,比爷爷小几岁,国字脸、大眼睛、高鼻梁、方海口,为人正气,敢说话,但脾气不好,谁都怕他。那时他已经掌握了大汽车的机修原理,甚至能讲四冲程工作原理,还能讲半生不熟的“中式”英语,能给我辅导简单的因式分解,经常和爷爷围着炉子烤带壳的花生下酒,然后就讲苏联的武器装备,还有莫斯科的好多军事信息,爷爷不住地点头,小屋子里充满热情和温度。

“三叔”,似乎是一个公众号,是绝大多数中年人对他的尊称,因为他曾经给过他们微不足道的帮助,这不正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美德吗?

我的爷爷,一个善良的、微笑的、慈祥的老人。爷爷,一个统着袖子在草垛旁晒太阳的人,胡子里长满故事的人。既是普通的一兵,又是普通的劳动者,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无论在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建设时期,一直在辛勤劳动。今年是建国70周年,仅以此文献给那些像爷爷、三麻爷一样的军人,他们是共和国大厦的一粒沙子,是民族脊梁挺起的一个细胞。

春天,风吹柳条生而未发时,会想起他;秋天,百草凋零瑟瑟作响时,会想起他。天气阴冷,窗外下起了大雪,旧历的年底就要到了,怎能不想起呢?

爷爷,似乎也是一个代号,是千千万万像爷爷那样的先辈们不辞劳苦,含辛茹苦,并代代相承,才让子子孙孙们过上了幸福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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