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哑妈的口袋是我希望的来源。
在我未上小学前,哑妈除了繁重的劳动,偶尔带着我们几个孩子走亲戚、搭礼、赶集、看戏。记得那时的我们,最大的困惑就是饥饿。每每路过供销社,看到琳琅满目的好吃的,馋得直流口水,得不到想要的,要么经常哭闹,要么躺在地上不走了,哑妈便从衣袋里摸出一两个洋糖给我们吃,也就立竿见影地好了。还记得哑妈在口袋装过手绢,主要是用来擦孩子们的鼻涕的,一到了村里办事务,哑妈逐一挑起面条为我们盛好,最后才自己吃;然后关注我们的鼻涕,吃饭时流鼻涕是会被村里人笑话的,哑妈最怕人笑话孩子傻里傻气,然后就逐一擦干净。
上初中时,最怕哑妈来学校看我,因为她不会说话,和人交流老是打手势,觉得哑妈与众不同,在同学面前丢人。再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我经常观察哑妈的口袋,夏天里,勤劳的哑妈在衣袋里多塞满杏核、桃核;秋天里多塞的是路上丢失的糜穗、谷穗和地里散落的黑豆荚、绿豆荚,在回到家的时候,几个衣袋也都满了,哑妈通常会把他们一一掏出,或晾晒在窗台上或放在打谷场上。收秋时,哑妈的口袋里满是各种各样的短绳,是用来收秋扎口袋的。
哑妈的娘家是万石岩村,那里的人非常勤劳,都是好劳动,大集体时梯田修的是最好的;那里的人善良热情,我去了叔伯外祖父家,老人因打坝塌方压折了腿,只好坐在炕上,但无师自通,吹得一手好笛子,因为家里没有好吃的,老人用墙上挂着的用刀子削了一块羊油给我吃,至今记得好香。另外一位外祖父终身单身,给村集体放羊,抱住我没办法表达亲情,用满是鼻涕的嘴亲我的手,我永远记得。
听老人们说,有一年六月,正是北方大雨季节,哑妈到赵李庄公社卫生所给姐姐买药,并到供销社装煤油。正好公社要捎往村上一封紧急信,哑妈手里提着煤油瓶,衣袋里装上买好的“安乃近”和公社的紧急信。天就要黑了,乌云密布,哑妈大步流星赶往村里,就要到村口,哑妈一摸,买的几片药不见了,心里一慌,煤油瓶掉地了,瓶子碎了,油全渗黄土里了,那一个月,家里照明只能靠外祖母家支援的羊油灯维持;然而带给村里的紧急信交给了村长,就在当天半夜,全村人用独轮车、箩筐运土,凭借肩挑背扛筑起的拦洪坝毁于决口,全村人用三年的汗水浇筑起的淤地坝毁于顷刻间,尽管全村人拿出所有秸秆、糜草,都未能抗争过暴雨肆虐,唯一庆幸的是坝下游的村民早已安全撤离,得益于哑妈口袋里的紧急信。第二天,暑天的太阳蒸起雨后的湿气,全村老老小小看着打了三年的淤地坝都哭了,可谓是村子的眼泪,连同不懂事的小孩都跟着大人哭;哑妈没有哭,她庆幸下游村民在洪水到来之前登上了高处安全撤离。哑妈就是不会说话,但是她的心里是精明的,她也是劳动的好手,一早上能担三十多担水,用来浇院子内外的菜地。
如今的哑妈,已经是70多岁的人了,因年轻时积劳成疾,晚年的哑妈一体多病,哮喘是她最致命的慢性病。经多方救治,加上国家医疗保险的好政策,哑妈学会了与疾病共存的方法与心理,但防哮喘的气雾剂永远摆不脱了,从此气雾剂永远装在了她的口袋里。
我深深感悟到,一日有三时,早午晚;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人也有四时,少青中老。
其实哑妈不是我的亲妈,我也不是哑妈的亲生儿子,我是村里一户人家嫌儿子多余,一生下我,便把我抛弃在老榆树下,哑妈用箩筐铺上她的衣裳抱回了我。也许是那时由于受凉,落下了病根,我也有时两三个月就哑嗓失音。我是家里最小的,哑妈也没有奶水,是用小磨子磨下的米粉,喂活了我。
前几天,哑妈哮喘发作,又回县城里输液,刚输好能出院,她就要回家,她担心家里的双手拄棍的老父亲,放不下那一群鸡、羊、猪。我执意让她住在县城的家属房里,但她不乐意,和我吵了起来,我一气之下走出了家门,但我从窗外看到哑妈从带有铁栅栏的窗户里面,凝望着窗外屋顶欢跳的麻雀,一直在凝望,一直在思考。我想:她享不了这个福,她放不下家里,我开车送哑妈回了她钟爱的农村老屋。其实,哑妈小时候并不哑,她过目不忘,能背《百家姓》《三字经》,只是在一次寻草挖菜时,遇到野狼的追击,边跑边喊,打那以后,再也不能发声,纵有千言万语,均化作了手势。
这就是我的哑妈,一个不辍劳作、不知辛劳、慈祥善良的老人,或许她的善良源于万石岩村外祖父的影响,这也就是家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