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

我人生的第一杯酒是从11岁开始的。

那天牛伯给他的大儿子娶媳妇，高大而厚实的木制四方桌上摆满了瓜子喜糖、香烟、白酒和好多人喜庆而爽朗的笑声，村里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新娘子的美貌，小孩子的我们跟在新郎新娘的屁股后面齐声嚷嚷着：“看花媳妇咾，看花媳妇咾！”。还别说，新媳妇的确是长的俊俏，皮肤白皙，浓眉大眼，高挑的个子，穿一身古典的捻襟红衣，像电视里的格格一般水灵动人。

拜完天地，看完热闹，村里的大人都各自忙着筹备下午的宴席去了。

我们同龄的几个孩子则坐在桌子旁磕着瓜子吃着喜糖，突然我们中间最能捣蛋的一个家伙提议：“咱们也试试大人抽喝的烟酒是什么滋味”，说着我们五六个人就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把桌子上剩余的一包半神鹤烟和一瓶未开封的绿棒槌（“绿棒槌”俗称秦川牛，只因瓶子是绿色也较为难看，加之又廉价，所以人们习惯性的这样称做，其实它是当时秦川酒厂出产的秦川酒，这个酒厂之后不知因什么原因倒闭了）偷偷揣进怀里跑到了后山沟。

我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叼着烟，碰着杯，硬是把拿来的烟和酒给糟践完了，并且倒在山沟的大石头上大声狂喊着：“抽烟喝酒真正爽”。

接下来的一幕发生了，我们五六个人开始东倒西歪踉踉仓仓，趴在石头上大吐，且对着石头自言自语。

后来得知满村的人全部出动，历经半个晌午才把我们找到。

我的酒醒则是第二天，母亲早已做好了醒酒汤，父亲则板着铁青的脸一声不响地坐在炕旁。等我喝完汤缓过神来，父亲就开始发飙，手里拿着皮鞭，大声呵斥着：“一群碎娃，好的不学，倒是学会抽烟喝酒了，长本事了，看我不打烂你的嘴”，说着他的皮鞭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母亲看到父亲下了狠手，拼了命的把皮鞭夺了回去，好言相劝，父亲这才松了手。

父亲过来警告我：“小子，你给我记住了，一来酒不是你现在喝的，你现在还没到那个年龄，喝了伤身；二来喝酒要分场合分由头，你个小孩子大人喝酒你凑啥热闹；三来喝醉酒了容易惹事，一家人会不安。”

从那以后的学生期间和初参加工作的几年里，我可以说是谨遵教诲，丝毫没有碰过酒杯，似乎也浑然不知酒的味道，只记得11岁那年酒的味道是辣的、苦的、晕晕的，更参杂着一家人的担心。

时隔14年，我喝了人生的第二杯酒，那是我结婚的日子，那年我26岁。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迎亲出门前首先要拜祖宗拜父母，再喝成家感恩酒。

这一仪式是家族里面德高望重的大姑夫主持的，他是一个极其古板教条又有涵养的人，父母亲坐在祖宗牌位的大椅子下，我双膝跪地。大姑夫讲到：“古人言，男大十三脱父子，意思就是在古时候男的到了十三岁就可以自力更生独立生活了，而如今你已年满26，今日成家意味着从现在起你就开始自立门户，自主持家，随后的光景得你自己过，不能再依靠大人，娶妻这一人生重要环节也是大人对你的最后一道手续，随后你们夫妻得同心同德把日子过好，现在父母端两杯成家酒，代表着好事成双，你喝下之后家庭的重任从此就落在你的肩上。”说完我双手接过喝下了带有父母泪水的杯酒，那一刻我尝到酒的滋味不再是苦辣，而是意味深长和含辛茹苦的期许。

婚后一年，儿子满月，在筹备酒席的前期，父亲叮嘱我亲朋好友前来道喜，席面要做好，酒要喝好，他特意托在县城的亲戚批发了好几箱较高端的白酒。

喜宴上，父亲让我一定要陪大家把酒喝好了。

那天，我喝了好多，父亲也喝了好多，两个人都略带醉意，只留母亲和乡亲们收拾散席后的杂务。父亲满口的酒气不停地重复着，今个我高兴，让我儿子把大家陪好，吃好喝好。

这一次，父亲没有拦着我喝，而是再三嘱咐我要畅快喝，陪大家喝好，即使醉倒也不会训斥。

父亲告诉我，他在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喝酒，喝完酒就会为一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和事打抱不平，谁家儿子不孝顺他会趁着酒劲扑上去搧两耳光。谁家仗势欺人了，他会提起刀棍去找茬，得罪了不少人不说，且惹一家人担心，引村邻笑话。后来，他便下定决心戒了酒。

闲暇的时候，父亲坐下来总是会给我们讲一些喝酒的故事和道理，听着酒后的丑态百出，总是会惹得人捧腹大笑，当然也不乏他的缩影。故事归故事，但足以看出父亲对酒的那份情怀，只不过这么多年他克制住了。

再后来，生活中，工作中时不时逢一些酒局，结婚酒、满月酒、生日酒、奖金酒、年节酒、团聚酒、忧伤酒，庆功酒、红白喜事酒，但父亲向来没有干预过，只是告诉我喝酒要喝有意义的酒，自己把握分寸就是，不要贪杯不要失言，更不要因酒添麻烦，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当然我也谨遵教诲，但时不时也有喝醉的时候。明知杯酒入肠，就会大醉，但还是会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中国自古就有“无酒不成席”“无酒不成礼”的传统酒文化与礼遇，不喝似乎是“有失大雅”之为。

谈起中国酒文化则历史源远流长，从最早的中华五千年文明之前——史前时代，原始部落的人们在无意中发现采集的野果在储存的过程中，由于发霉后流出的汁液也很好喝，于是，就开始了酿酒文化。后经夏、商、周、春秋战国、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诸多朝代，酿酒工艺及技术不断革新发展，直到宋代人发明蒸馏法，酿造了烧酒，从此真正意义上的白酒出现，延续至今。

随着社会的发展，无论是从个体意义还是群体意义上来说，人们的生活与酒的关系越来越密切。酒，成了诗人创作的源泉；酒，成了人生孤独的调味剂；酒，成了联络感情、增进友谊、加深了解、平衡情感的桥梁；酒，更成了政客借以提升的媒介。

要说起酒的含意与道理，作为过来人的老父亲肯定比我更加有所深悟，因此，当我步入自己的人生之后，对于喝酒一事来说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让我自己把握。他也明白这世间酒与酒、酒与人、酒与事的精髓，利弊之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