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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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繁星吻过我的双眸
01
后来每一个散落星辰的记忆，都与他有关。
而他，却从我的世界悄然散去。
犹记得三岁那年，我同爸妈从新疆回来，他嘴角的笑容如春水一般温柔，轻抚着我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我的名字。
02
他总是喜欢在暖阳盛放的午后，将茶具移至院中，拉着我坐在摇椅上，煮一壶热水，铁观音、大红袍轮番泡。
泡出的茶水色泽诱人，香气扑鼻，是我整个童年里最为珍爱的味道。
他未曾享得学堂之乐，倒是跟着乡镇里的师傅，学得些许戏家子的本事。
豫剧讲究唱腔流畅、节奏鲜明，他说起话来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声音浑厚，每次都会逗得我哈哈大笑。
闲暇之际，他也会教我唱上两句。《穆桂英挂帅》、《朝阳沟》、《红灯记》等曲目我学着他的模样唱的有板有眼。
九月开学之际，他便骑着自己的三轮车载我去学校，骄傲的让我在人群中央演唱一曲，而后眸中的笑意渐渐化开，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果来塞到我的手中，乐呵呵的返回家里。
03
再大一些，我眉眼长开，他索性便将泡茶的本事也教于我。
茶匙、茶则、盖碗的用法，武夷岩茶适合白瓷茶具、毛尖要用75到85度的热水······
得着空他就会把我叫去像朗诵诗歌一般，摇头晃脑的逐一背于他听。
以往贪恋他身旁的茶香，而后又慕上为他煮茶之乐。
有段日子，宫廷剧格外盛行。我读“骤卷风埃，半掩长蛾翠妩。”给他听，他如孩童般心血来潮悄悄潜入妈妈房间顺来一支眉笔，就着我的眉形轻轻描摹。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这才是我俊俏的姑娘！
他总是如是说。
我们在残阳橙红的黄昏，一路向前，望着彩云飘摇下随风摇摆的麦苗，静看四季流转，棠花由放而落。
那是我所有记忆中，最为深刻的时光。
04
很小的时候，我喜欢爬到他的腿上，亲吻他闪亮的眼睛。
而后每个盛夏夜空，繁星点缀的日子。他总是一边拉着我的手指，一边摊开做工精良的凉席在房顶铺开。
我躺在他的身侧，尽情的享受着他摇动蒲扇带来的凉意。
“谁说女子不如儿男······”
我们在夜空中尽情的唱着，仿佛这份静谧能够持续流传。
直到初二那年，下学回家的途中，我被眼前的飞蝶吸引，漫不经心的走在路上，猛然从正在大闹的一群孩童身旁穿过，只觉眼前一阵急促的风袭来，而后便是刺骨的疼痛。
其中一个孩子挥动的粗棍砸到了我的眼睛之上，我清楚的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想要哭出声来，却是连恐惧之感都被疼痛淹没。
他赶来时我呆愣在原地，感受到他颤抖着手将我背起。贴在他宽厚的背上，仿佛能够听到他一颗心碎裂的声音。
整整三个小时，医生为我上药的途中，隔着帘子，我清楚的听到了他极力压制的呜咽声。
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流泪。
也是最后一次。
05
在医院的日子，他时刻守在我的声旁，每当我因为疼痛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他就学着我曾经的模样，亲吻我被纱布包裹的眼睛。
温热的气息丝丝密密顺着我的眼眶渗入每一处的血液，心底瞬间分外安静。
他在我的床头，一遍遍的唱着“谁说女子不如儿男”。
我伏在床头，也轻声喃呢“谁说女子不如儿男”。
待到周遭的空气渐渐静谧，我扯着他的袖子，忽然就很想看星星。
他佝偻的脊背驮着我，颤颤巍巍的越过楼梯，爬到医院的天台。那里的风比家里的房顶更加清凉，可是没有供我们舒适躺下的凉席，我们坐在粗糙的水泥面上，笑的欢快。
我奋力的抬头，想要与他一起望一望天空中闪烁的繁星。
只可惜，隔着厚厚的医用白纱，我什么也不曾看到。
那段日子我总在想，拆掉纱布后我一定要起身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后骑着单车载他一路到城南大桥下的露天广场大口的喝上几瓶橙子味汽水，而后哼着彼此喜爱的选段躺在一旁的草地之上，直到天边第一颗星辰从云间慢慢探出头来。
可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窗外的风吹打在我的脸上，躁动的蝉鸣声中我的指尖却凉的透彻。那一秒心里慌乱的厉害。
就像是隐隐约约在告知我些什么讯息。
我被妈妈带回家中之时，他安静的躺在床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06
那一天，正好到了我出院的日子。
想来他是为此感到高兴吧。
我终于可以用明亮的眼睛继续赏遍世间美景，可他却紧紧的遮拦住了自己的视线。
我说过拆掉纱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拥抱他。
我不能食言。
泪水并没有随着心里阵阵泛起的疼痛留下，我只是紧紧的抱着他，想要把指尖的温暖透过皮肤传遍他每一处的神经。嘴角固执的上扬，眉眼弯弯。
因为他说过“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我们辞儿要做这样的女子”
这是我答应他的。
也不能食言。
07
往后的年月里，我总是喜欢坐在窗口的位置，回家时的长途火车、图书馆摆放的桌椅、还有夜间灯光朦胧的小店。
我习惯抬头望着满天星空，极力欢笑，而后轻吟“谁说女子不如儿男”。
每当六月的繁星吻过我的双眸。
透过稀薄的云层，我能看到闪亮的星光下，他炯炯有神的唱着豫剧选段的模样、他拉着我的手指大街小巷闲逛的模样、他温柔的为我描眉的模样······
而我与漫天闪烁的光辉永远也不会将他遗忘——
我的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