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中后期,物质生活匮乏。儿时的我,吃尽了苦头。平时家里经济拮据,生活艰难,只有在过年期间,我才能尽情释放儿童的乐趣,享受到平时根本得不到的各种待遇享受,如今虽年近半百,但那时过年的情节至今都给我留下终生难以忘怀的记忆。
三岁时就失去父亲,靠母亲每天挣七分工一人养活我们兄妹四个,其生活难度可想而知。幼年的记忆里,母亲总是早出晚归出工,晚上一熬一个通宵,为我们缝缝补补。从春到冬,一年四季,我们只见到的是母亲满脸的忧郁和无奈,平时连维持正常的生活都非常困难,更不要说靠生产队分钱了,只有过年是个例外。在兰州工作的舅舅每年腊月二十几总能准时寄回十元钱,让我们买几斤肉或买一半斤清油,囫囵过个穷年。三十晚上,母亲总是想法设法留下一元钱,全部化成一角二角的零钱,给我们兄妹每人发两毛钱压岁钱,我小心翼翼地把两毛钱装在红裹肚里,一天掏出能看十几遍,晚上怕哥哥或妹妹偷去,裹肚不脱,用手压着睡觉。这二毛钱就像我们的命根子。正月十五一过,我们开学就买纸张笔墨,有时母亲实属无奈了,这两毛钱还要充公给家里买盐,倒煤油点灯。因为那时一斤盐七分钱,一斤煤油一角五分钱,一元钱就是一家人一月的开支。
童年时期,缺吃少穿,挨饿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那时不光是我家,全村几乎家家都贫穷,平时主食都吃的是高粱红面,玉面糊糊。上顿下顿,不是高粱红棒棒,就是高粱红窝窝,吃得我们肝肠上火,大便凝结干燥,排泄困难。家庭条件好些的,十天半月吃一顿裹帖子(白麦面粉裹红高粱面粉),就算是上等的美味了,我们平时身上穿的衣服其破烂程度,那是马尾串豆腐——没法提了。只有到了大年初一,母亲总是千方百计地为我们做一件新衣服,这是一年里唯一的一件新衣服。穿新衣对我们并不是多么奢望的事,因为母亲千叮咛万叮咛,这一件新衣,要爱惜,要干净云云。平时我们烂衣服穿惯了,感觉穿身上反到别扭不舒服了。有了新衣,我们正月象征性穿几天,平时都压在箱底里,只有走亲戚,或上学才能穿。我们只盯着吃喝,因为过年我才能美美咥一顿臊子面,吃几个用白玉米面(麦面做的酵子)蒸的白馍,赏几片猪肉片子。那时我们儿童大年初一聚在一起,最卖派、最多的话题的就是,这个说我初一早上吃了几碗几碗臊子面,咥了多少多少个白馍,那个抢着说他家里煮了大肉,他美美地吃了几片猪肉,还啃了几根骨头。那时我们吃臊子面,说句不害羞的话,最多的能吃六七碗,最少的也吃三四碗。我的邻居有八个娃,其母干了十几案面,母亲一边边往锅里下面,一边给八个儿女捞着吃。一碗面只有几筷头,八个娃往嘴里一吸溜,三下五除二,母亲下多少,他们吃多少,毕了,给母亲一碗臊子面都没剩,看着八个儿女还没有吃尽兴的场面,邻居母亲留着辛酸委屈的泪水,自己在面汤里洒一点高粱面,熬成搅团,吃了也叫过年。
大年三十晚上,先给给自己最亲的上辈磕头,给爷爷奶奶磕了再给父母磕,一连三个头,要磕的响,不响,长辈不给钱,嘴里不说给您老人家磕头祝福的话,也不能通过,只有磕响了,祝福的话说多了,我们才能得一毛二毛的磕头钱。初一上午,我们早早吃过早饭,随家族人先拜族影,然后再给家族长辈磕头,一连三叩首,磕的腿疼,磕的乐此不疲,在族影跟前,年龄最大,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一遍一遍地讲述着先祖的来历、奋斗过程以及传承下来的家规家训,族里的名人轶事,童年懵懂的我渐渐知道了家族的奋斗史和对家族、对社会做出贡献的精英人物,且都暗暗铭记于心。拜完自己的祖先长辈,我们接着去拜其他乡邻的祖先。在拜祖先的过程中,我不但知道了自己祖先发展史,也知道了村里其它姓氏的来龙去脉。我们在虔诚地祭拜先祖的过程中,往往能得好多长辈散发的核桃或大枣。一上午头祭拜完毕,我的红肚斗里塞得满满的,遇上家境好些,大方的,我还能混一顿饱饭,因此祭拜祖先简直是我最快乐、最乐意干的事了。
从正月初二开始,我们这里的村村组组都有群众自发组织的社火秧歌队。所演的除过传统的保留节目外,大部分都是村里能文能武的群众根据村情实际和各家情况,自编自演,有说唱、有快板、有舞蹈、还有戏曲清唱等,节目雅俗共赏,人人喜欢。社火队承头的都是村里最有威望,最有发言权的人,走谁家不走谁家,谁也不知道。一些有钱的人家往往在年前通过打招呼的方式,叫社火队正月来自己家里嚷院,给自己壮门面,但不一定能叫到。
凡是社火队去嚷院的家庭,必定都是村民公认的遵纪守法,恪守社会公德,孝老爱幼,睦邻和善、勤俭持家、教子有方的家庭。社火队到谁家嚷院了,谁家就感到最称心、最自豪,因为自家的人所作所为能让全村人点赞,一家人脸上也倍觉光彩。
记得村里的社火队连续四年在我家嚷院,母亲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开心,她老人家一直谆谆告诫我们兄妹,做人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只有吃的苦中苦,才能做得人上人。因此童年的我也最盼望的就是社火队到我家嚷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