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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卫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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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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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母亲


    我的母亲七十七岁了,一直在乡下,住在我十三年前盖的四合院里。

   六年前的腊月,我在县城买了一套面积一百二十平米的楼房,虽然花了十八万元,欠了不少外债,但终于在城里有了自己的房子。上楼那天,我特意接母亲上来,一来让母亲看看我的楼房,让母亲高兴高兴。二来母亲年龄大了,在老家生活不方便,想让母亲在县城定居。进城次数不多的母亲刚开始来到我的新楼房里,满脸好奇,这儿摸摸,那儿捏捏。尤其看到新颖的厨房更是睁大了眼睛问:“你们不安锅灶咋做饭?”我和妻子给母亲解释,现在楼房几乎都不盘锅灶,全部用的是电饭锅、电磁楼、高压锅等电器,不用老式锅灶了。母亲听了摇摇头,嘴里不停地呐呐着:不盘锅灶,这咋行?做饭不用铁锅煮,吃了健康吗?做儿子粗心大意,上楼第一天,让母亲喝水她不喝,让母亲喝饮料她拒绝,到了吃饭时,母亲尽量少喝水甚至不喝水。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母亲坐立不安,脸憋得通红,几次欲言又止。实在憋不住了这才偷偷给女儿说了,让孩子领她到外面上厕所。已上初中的女儿很惊讶,她说奶奶,咱们楼房里有的是卫生间,您就在里面上呗。母亲说,我早知道有,但不会用。孝顺的女儿领奶奶到卫生间,亲自给奶奶打开便桶盖子、并叮咛奶奶:大小便后要压阀门用水冲,完了要盖好马桶盖子等注意事项。我满以为,女儿一引导,母亲就会顺利地大小便了,也就没在意。可哪里知道,母亲在儿子的楼房里,根本就没有上厕所。第二天早上六点钟,睡意朦胧的我被母亲的叹息声惊醒,我起床一看,她爬在卫生间用抹布使劲地擦着卫生间的地板。看到儿子起来,穿着内衣的母亲满脸的惊慌和尴尬,她低声对我说,她实在憋不住了,不知道打开马桶盖子,便溺在地上了。事后我从女儿嘴里了解到真相。晚上,女儿虽然给母亲作了指导,一辈子爱干净整洁的母亲一座在便桶上,一看雪白的瓷砖墙壁、高档的洗衣机、换气扇、干净的马桶,受心里作用反而便不出来了,母亲就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晚上没有合一眼,实在盼不到天明了,母亲又上了卫生间,于是就出现了我在卫生间看到的一幕。知道了内情后,妻子和女儿才对母亲重视起来,她俩轮换着领母亲上卫生间,越是这样,母亲越是不自然了。在楼上的一月时间里,母亲几乎都是亲自下楼,去上离我家有半公里的公共厕所,一到晚上,就尽量不喝水。她坚持不上楼上的卫生间,嫌气味不好、嫌脏、不卫生。

    母亲来到县城过年,起初还一脸的欢愉。但是这种欢愉仅仅几天就在她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春节放假,我们母子团聚,家里其乐融融。节后收假后,我忙着上班,妻子经营着小店,儿女去学校读书。闲在楼房里的母亲不会开电视,每天爬在阳台上,一爬就是几个小时。母亲说她想在我们下班前做好饭、炒好菜,但不会使用电器炊具,能做饭的母亲却做不了饭(其实住在楼房的人做饭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用不着母亲亲自下厨)。孙子孙女一放学回家,礼节性地问候奶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子,不是埋头看书学习,就是拿个手机玩QQ、聊微信、看信息。只有我下班后陪着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母亲说几句话。有天是个礼拜天,母亲让孙子领着她去街道转悠转悠。儿子面临高考,时间紧,他把奶奶领到街道就上学了。那天我加班回来时,发现母亲在大门口站着,一脸的无助和无奈。母亲一见我,满脸的惊喜。我问她为啥不回家,她说忘记我家在几号楼了,走了几栋楼都走错了。她知道我十二点肯定回家,于是就在这等我,整整等了一上午。也难怪母亲迷路,我住的地方十几幢楼房都是一个模式,一样的外表,一样的门窗,就是县城上班的亲戚来我家几回,再来时记不住我家楼房住址的也大有人在,更不要说年迈的、一字不识的母亲了。楼上的母亲显得越来越孤独,越来越焦虑。她萎靡不振,食欲减少,形消体瘦,体能也明显不如从前。有天我不解地问母亲,住在楼房里还适应吧?谁料母亲说的一句话把我惊呆了:“你要让我多活几天,就送我回老家去吧,住在楼上,会憋死我的!”

拗不过母亲,我和妻子商量,还是尊重母亲的意见和爱好,将她送回老家,想不到回到老家四合院里的母亲又恢复了昔日的健康和欢乐。

老家四合院里,五间瓦房坐北朝南,三间瓦房座东朝西,全部立式砖木结构,木门木窗,自来水管直通厨房,围墙四四方方,全用红砖砌成,仿古门楼,四合院在乡村公路北边,东面、南面均是平展展的沃野农田,西面有一块闲地,母亲全部栽上了杏树、桃树、梨树、山楂,油桃等经济林木,各种果树相互交错,郁郁葱葱。院内,靠西边栽的是一颗苹果树、三颗杏树,五间大房前面栽两棵柿子树,院中间留着一小花园,左边边栽满了芍药,指甲花,鸡冠红等花草,右边种着辣椒、葫芦、韭菜、西红柿、萝卜、香菜、大葱等蔬菜,宅院春夏有花,秋冬有果,冬季有暖棚,一年四季时鲜蔬菜不断。母亲一回到老宅院,这里就成了她的天下,果树、蔬菜都成了她的孩子。一天到晚,母亲一时都不闲着,这里培培土、浇浇水,那里捉捉虫、打打杈,院内院外,到处都是一片葱绿,餐桌上顿顿都有时鲜蔬菜的美味。菜种的多了,吃不完,母亲给这个送一把,给那个送一篮,瓜果熟了,好客的母亲就叫人自己摘着吃,能吃多少吃多少,走时还忘不了叮嘱来客在兜里揣几个回去给家里人吃。母亲守着这块宅院,自得其乐,闲了去左邻右舍串串门,拉拉家常,忙了还出去给人帮个忙。每次回家,看到母亲精神矍铄,快快乐乐,身体健康,做儿子的心里不由得踏实了许多。

     一辈子对土地不离不弃的母亲固执地为儿子守着这块地,守着老宅院,守着她的根。母亲多次给我说,地是我们的本,我们的根,有她在,家就在,你们回来就有温暖的窝,断不了根。 也许是母子心灵感应吧,每当我回家的时候,母亲都能判断准确,她提前两天将我睡的土炕烧热,早早地排出土炕上的潮气,然后将被褥搭在院子里晒上一天,扫净灰尘,铺好土炕,在大门口等我回家。尤其秋冬季,一到傍晚,母亲就提着笼框,抱着柴禾为我烧炕。望着满头没有一丝黑发的七十多岁老母亲,年近半百的我说啥也不让母亲动手,可母亲很执拗。她说,你烧的炕不热,不会煨炕,前半夜热,后半夜凉,会受凉的。母亲夺去我手里的灰耙,重新跪在炕前,先将柴草塞进炕同里点着,然后用灰耙拍着、捶着,等柴禾烧过,彻底变成火灰后,再煨上细碎的柴末,拍实压好,扫净地上的柴渣后,母亲又忙着给我热洗脚水,让我泡脚解乏。

知子莫若母,母亲对我的关心好像天经地义,她牢牢地记着儿子的嗜好。我不抽烟,但从小爱嗑麻籽(甘肃陇东特有的一种油料作物,果实可生食嘾嘴,亦可榨油,城市居民用来喂鸟,茎杆沤制后可剥麻合绳)。母亲每年在庄基周围种上几十颗大麻籽,精心除草,耐心务作,一到收获季节,用镰刀一颗一颗割下,又一颗一颗地在碌碡上将成熟的麻籽弹出来,簸净里面的土粒砂子,然后在水盆里滤去秕秕麻籽,再晒干装在塑料袋里封好,等我回家,才从她的柜子里取出来,让我带到县城里吃半年甚至一年,十几来年年如此。在母亲的眼中,年已半百的我一直是个孩子。夏季的油桃、黄柑桃、大接杏、秋季里的黄酥梨、薄皮核桃、火罐大柿子、苹果、晋枣等,母亲拣最大最好的放着。尤其夏季,杏、桃不耐贮存,母亲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催着我回家吃,有时我因工作忙,顾不上回家,母亲竟亲自送上县城来。去年夏季的一天,我下班回家,远远发现母亲提着个篮子站在楼下,走近一看,母亲满脸汗水,一见我欢喜异常。我接过母亲手里的竹篮,扶着母亲上了楼。看看一身疲惫的母亲,我不由得责怪起母亲来,您这么大年龄了,不好好在家呆着,一个人出门座车晕了咋办?出十六块钱路费送十几个油桃划得来吗?母亲见我满脸的不快,嗫努着,我就想让你们尝尝鲜,时间久了油桃会变味的。我一时无语,知道说啥都是多余的了。

家就是乡下母亲,乡下母亲就是我的家!有母亲在,农村老家才是我这个游子安魂入梦的地方!母亲在,家在,根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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