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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卫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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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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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山往事

琴山往事

王卫权

1988 年的 8 月,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鬼使神差地来到琴山上,一蹲就是十年,我的泪水和汗水就洒在这琴山上!

罗川是具有 1509 年历史的甘肃省正宁县古县制,周围有泰山、华山、琴山、药王洞等四大名山。琴山位于罗川的城南一里处。相传琴山之上有古洞一个,不知何年何月开凿。每当清风徐徐吹来,洞中恍若古琴弹奏高山流水之曲。清乾隆时,有一年,当地来了一个知县,一天听到了这美妙的音乐,不禁心驰神往,便差两位衙役前往探寻稀世珍宝,整整寻了半年一无所获。有一天正当衙役筋疲力尽,来到一座破庙休息时,忽然破庙发出了清脆的琴音,知县得知消息惊喜异常,忙和两位衙役寻找。终于在神像前发现两株特别大的芦子草,是古琴模样,风吹芦苇,芦苇抚琴,奏出了亦真亦幻、无与伦比的乐声。知县欣喜若狂,狼吞虎咽地吃了芦子草不算,还抱着古琴连连赞叹“稀世珍宝、稀世珍宝!”旋即走出庙门,这时只听一声巨响,山崩地裂,

知县和随从被深深地埋在了山下,山涧沟峁也形成了古琴状。由于山体剥落,已无古洞之踪,于是后人便把这座山叫作琴山。琴山只是个美丽的传说罢了。

琴山海拔 1160 米。山很高,路很陡,土很黄,周围荒无人烟,山顶上和周围没有一棵树,只有驴能打滚的几绺梯田且非常贫瘠。遇上雨水多的年景,一亩地还能打 100 来斤,如遇干旱,就基本颗粒无收。从乡政府到山顶,除了 4.5 公里银西盘山公路外,还有羊肠子似的山路捷径仅能单行一人。琴山山顶有 4亩大的一块地,推平以后,乡政府在上面盖了正南五间,面西三间的平房,周围打了土围墙。5 间房里安装了一台电视差转机,一台 14 英寸的彩色电视机,广播扩音机是从乡政府搬上来的。机房地上修了水泥线槽子,北墙底有电缆出口槽子。院子西安装一座 45米高的三角发射铁塔,塔顶端钢筋围栏人可以上去在上面作业,中间一根柱子上安装有广播电视发射天线。3 个高音喇叭用铁丝螺丝帽固定在工作台围栏上,一个喇叭口面对乡政府,一个面西,一个面东。站在上面,罗川乡尽收眼底,四郎河像一根银线,曲曲弯弯,飘荡在川道里,千年古城全貌一览无余。

琴山山高,风大且急,一年四季经常是黄尘飞卷,铁塔顶部重百斤的工作平台铁盖子常被呼啸的北风吹起,“哐”地又猛然砸下,令人毛骨悚然,有时半夜惊起,心律突然加快,惊悸异常,让人失魂落魄。

琴山上有电无水,刚开始用塑料桶往山上提水,弯弯曲曲的山路七拐八绕,走走歇歇,10 公斤水提到山上至少需要 3 个小时。站在琴山山顶,看见四郎河像一条玉带从东向西缓缓流淌,我们却只能望河兴叹。

水在琴山上成了稀缺的东西。上山后,我俩一个值班,一个下山轮流用水壶提水。从罗川桥头走到台上,羊肠小道上荆棘缠绕,陡峭处就得爬山,脚下稍不注意就会滚落下去。我只能提一个装 10 公斤左右水的铝壶, 3 公里长的陡山。刚开始一月,我俩不敢洗脸,更不敢洗脚,用刷过牙的水蘸湿毛巾擦把脸。乡领导看到我们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专门为转播台做了一辆木架子车,买了一个铁皮水桶,盘了锅灶,让我们附近的塬上拉水。

拉水,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实在太难了。我们每周得从 3公里外的沟圈村拉回一桶水。从琴山上塬有三四里山路,一连 8 个陡坡,拉上空架子车都费时费力,等到上了塬面已是人困腿软。有时到了水塔跟前,结果水塔毁坏无水,于是我俩拉上水桶,从罗沟圈村开始了马拉松式游走,一路经过汉子、唐兴、于家拉、再到上南村。为了一桶水,要走 10 多公里路。车子拉到塬面,放坡却成了最头疼的事。得先下一道 500 米长坡,拐三道弯。最宽处农田道路仅能通过架子车。陡峭处坡度45 度。装满 250 公斤的铁皮水桶在木架子车厢左摆右晃,压得“咯吱咯吱”响,我的心提到嗓子眼。5 个坡走下来,两人心惊肉跳,气喘不止。水桶拉到转播台上底下,又要上一面大坡,坡更陡,得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个人驾车辕,肩膀上搭上牵带,头抵着地,腰弯成一张弓,撅着屁股,憋紧一口气,狠劲地往上拽。后面另一个人头挨着车尾,左右手抓紧车后膀,脚蹬着地面,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前推。车行至最陡处,车轮不停地往后倒退,推车的人猛地收腿挺胸,用肩膀扛住车后面,拼尽全力挡住车,大喊:“鼓劲,再鼓劲!”这一喊,两人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大力量,将车推上坡。放下车辕,门前有块大石头,两人坐在上面,身体瘫软,早无一丝力气。半小时后,才慢慢缓过气来。

有次正值隆冬,结冰的路面异常光滑。我俩拉着水桶走第四个陡坡时,突然我脚底打滑,水桶剧烈晃荡一下250公斤的铁皮水桶和架子车带着我“通、通、通”几声巨响,一同滚到了一个窄坡硷上,而下面就是万丈深沟。我当时扭伤了腰,脚也崴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现在想起来还觉着后怕,要是滚下坡,不是送命就成了终身残废。后来拉水时,我俩干脆在塬面等过路的帮忙。等上半天,见有放羊的,或有人路过。我俩马上换上一副笑脸,讨好地赶紧掏出香烟,给散发一支,点上火,央求人家帮忙推车子。有人帮忙,这趟水拉得顺利了,心里就格外高兴。我俩倍加珍惜拉回来的水,不敢浪费一滴,由于俭省,一桶水能吃十几天。

遇到下雨天,我就用桶接雨水,两个大缸,盆盆罐罐,包括两只铁桶全装上水。如果大雪封山,连续十几天无法下山,但房子里搭着火炉子,我俩就用铁簸箕铲雪塞铝壶,加热消雪水,一壸接一壶,直至将水缸灌满。不管雨水或雪水,吃了肚子发胀,但总比没水吃强。

雷雨季节,虽然发射塔上装有避雷设备,有时也避之不及,墙外面的变压器几次被雷电击毁。经常不是电力变压器被雷击烧毁,要么就是电视差转机被击坏,一年最少出两次大事故,小事故更是接二连三。每出一次事故,好不容易磨破嘴皮子,让乡上掏钱修好机器,但整天过得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县局技术负责人说:“你真笨,以后看天气,若打雷闪电,你就早早地拉了变压器上的羊腿子,拔掉差转机上的接收、发射天线。”因为人家是技术权威,我们只就照说的办。1989年 6 月的一天,下午 3 点我一个人值班,听见北边有隆隆的沉闷雷声。出门一看,天空晴朗,远处有黑色云团。后来雷声越来越近,我赶紧用长撑杆拉下电力变压器上的羊腿子。回到机房,先拔了发射天线,正要松螺帽,拨出接收天线时,忽然一声炸雷在机房顶响起,一团火光顺天线而下,只见差转机上面 “啪”地一声响,一股青烟冒起。我胳膊一阵酥麻,从木凳子摔下来,顿时失去了知觉。过了一会儿,我醒过来,全身瘫软,没一丝力气。

事后,县技术员说:“差转机高,你个子矮,多亏站在木凳子上绝缘,否则的话,雷电早就把你身体击穿了,小命就没了。”

至今,只要天上闪电打雷,我条件反射似的赶紧拉上窗帘,吓得钻入被筒里,两手抱头,浑身如筛糠。妻子一直不理解我的举动,骂我神经病。她哪里知道?我是因为打雷差点丧命啊!

生活苦算不了什么,我都能承受,最关键的是寂寞,除了寂寞还是寂寞。台上规定每天 3 次转播广播节目,晚上 6点半开始转播中央一套电视节目,12 点结束。从 1988 年 11 月到 1995 年 12 月期间,全乡 6 个村,1.3 万人就看着这一个频道的节目。因为转播得及时准备,多年来很少出差错。逢年过节,乡政府、二中、街道个体户、周围群众提上烟酒,新鲜蔬菜瓜果上山慰问,让我非常感动!越发觉得肩上责任重大,来不得半点马虎。

台上两个人,天气晴朗时,留一个人值班,另一个下山采购吃的东西。说是采购,也就是买一袋子面,买几把白菜萝卜。我俩平时生活缺盐少油没调料,做两碗拉条子或揪面片,里面下点绿菜叶,吃得有滋有味。后来我学会了蒸馍擀面。乡上一些职工上山游玩,吃了我做的拉条子、揪面片直呼过瘾。有时乡上领导来台上检查工作,一碗拉条子,一碗揪面片足矣。

台上苦焦,寂寞难耐。一连几天不见一人。有时山梁上出现一个人影,我眼睛直直地盯着,看着他们上梁翻沟下坡,一直目送至不见人影。最荣幸的是,有过路者推车将自行车放在台上。这时我欢喜得了得!赶紧冲茶敬烟,为的是能和他们多说几句话,聊聊天。长期职守孤寂的山头,没有交流对象,我能和人说几句话都成了一种奢望的事。

我在罗川转播台上一蹲就是 10 年。这 10 年里,我开朗的性格彻底变了,原来好说爱动,后一见人竟张口不会说话,迟疑好一阵才说出口。有些熟人见了说我变了,变得让人生疑。这么活泼好动的小伙子咋变成这样呢?

另一个职工老胡已年过 60 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时明明说好的,给他准假几天,他家农活忙,自己手里又不出活,家里一待就是超倍的天数。我等不及了,锁上大门下山,借一辆自行车去他家。他老婆吊着脸,儿子也不给我好成色。老胡继续干他的活。我一招手,他过来了。我悄悄地问他,假期超了一半,咋还不上班?老胡一脸无奈,说:“你看,麦子摊在场里,碾了不到一半。没办法,我一天工资才两元钱,还不够塞牙缝。我干不干,乡上发工资,无所谓,爱咋咋的。

我知道 60 多岁的老胡心里苦,干了一辈子临时工,时运不济,已经靠不住了。局里最后又安排了一名待业青年。他家也在下川,好在添了人手,两个值班,一个人休假,我才有了回家探亲的机会。因为我也是临时工,得靠种家里的承包地养活一家人啊!

夏秋季傍晚天气正热时,我得准时上山。站在城东出口,仰望高耸入云的电视转播塔,我虽心里发怵,但不得不走。见我可怜巴巴的样子,路边开商店的路旺林等人常常站在路中央,挡住过往的四轮机、蹦蹦车让捎我上山。他们说我是全乡群众离不开的福星,绕羊肠小道走费劲。时间长了,只要我上山,街道人都帮着给我拦车。至今我铭记他们善心举动,常常感动不已!

 

也许是长期生话单调的缘故,晚上,我坐在机房里监看电视,一坐五六个小时,慢慢地出现头痛、头晕、胸闷气喘、易疲劳、精力不能集中、失眠、食欲差、四肢发冷等症状。早上起来眼前发黑、头晕欲裂等不适。有天,我从羊肠小道下山,快走到四郎河大桥时,有劳动的人跟我打招呼,我眼前一黑,突然摔下去不省人事。等醒来时,已躺在医院里。眼前的几位农民说,是他们几个将我拉运到医院的。医生检查后说,你血压低得不能再低了,正常人血压是 90—120,你的血压已低于 90/60mmHg,显示是 80/40。低血压突破临界线,若不抓紧治疗,身体就彻底垮了。我输了两瓶液体,买了几盒口服葡萄糖。我说:“没事,我要上山去,因为转播台上没人。”几位热心农民挡住一辆小四轮拖拉机,将我扶上拖拉机,从附近的“银西公路”绕道而行,拉到琴山送上转播台。我不认识他们,但他们知道我,因为罗川 1.3 万人晚上围着电视,就靠我转播收看的唯一的中央一台节目。

在琴山,我刚参加工作时是个临时工,一月 30 多元钱,养不了家,糊不住口,加上亲戚朋友的讥讽,我早有撂挑子不干的念头。后来乡上领导和当地群众对我的关心和好多举动深深地感动了我,从此使我放弃要离开琴山的念头。

广播电视转播台建起来以后,看到我俩生活极为困难,乡长为我们免费送来面粉和食用油,其他领导经常抽空上来嘘寒问暖,鼓励有加。每到节假日,乡政府、机关、学校、当地个体户自发地组织提上烟酒、糖茶慰问我们。从春到冬,离我们最近的南山村群众时常为我们送菜送水果。后来只要我下山上街,当地群众一见面就将我的菜篮子塞得满满当当,一分钱也不收,弄得我尴尬异常,心存愧疚!从那时我就爱上了琴山,爱上了这份工作,爱上了这里的人。我要走的心慢慢地收回来了。每天除了认真转播好中央、省级台的广播节目外,在县上的节目信号收不到的情况下,我就根据罗川地域特色,自己办起《罗川新闻》《农民之声》《秦腔名段欣赏》等节目。每周两期,自己既当记者编辑,又当播音员,没想到,这些节目播出后备受群众喜爱,省市领导检查后给予了高度评价,且在全市作了介绍推广。

琴山虽然寂寞难耐,但给我读书却提供了难得的好机会。每年我自费订阅十几种报刊,业余时间都用在了看书看报上。另外,不管走单位还是串亲戚,凡是能看到的书籍我都千方百计地借来阅读。众多的书报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我整天沉浸书报和广播电视节目中,自得其乐,生活慢慢变得充实起来,也不再那么孤单了。

荒凉偏僻的琴山从此不再寂寞,慕名而来的新闻、文学爱好者不乏其人。他们不嫌我吃住的条件差,一蹲就是几天,我们谈人生、谈梦想、谈写作、谈生活感受。在我的影响带动下,大家纷纷仿效,在圈内掀起了一种从来未有的读书写作热潮。几年过去,圈内竟有 8 位因写新闻出名而终生干上了新闻这个行当;有 5 位加入了省、市作家协会,且出版了专著;有几位还成了当地有名的“名记者”“名作家”“名编辑”。说实话,无论走到哪里,我都忘不了在琴山读书受益终生的 10 年时光,琴山成就了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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