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农门的胡松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终于在某单位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局长。说不大因为个是二级部门,说不小好赖是个局长,就连他的儿子也调侃他,说他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充其量就是个拉大旗作虎皮的角色。他淡然一笑,反正也算光宗耀祖了。
胡松的单位离住的小区有三公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胡松原来和其他部门的负责人一样,开私家车上下班。开车虽然方便舒服,关键是在某些方面也是一种感受,至于感受到了什么,无人言表,反正很是微妙,有时也很受用。但让他苦恼的是,每每上下班,恰遇学生上下学,街道就十分拥挤,有时一堵少则十几分种,多则半小时。特别是一些大排量、带G的汽车,经常横冲直闯,随意停放,往往弄一些脸红耳赤、血脉喷张的场面,使他本来就不怎么娴熟的驾驶技术受到了严峻考验,更为关键的是一些发展成为全武行的场景,使他一天的心情都十分不爽。后来他坚持提前半小时开车到单位,下班也是如此,为的是躲避上下班高峰,就这还堵了几次车。
周末,胡松回老家经管老人,在整理院落时,发现他上高中时骑的永久牌自行车上面盖着纸板,斜靠在后院墙边,上面落满了厚厚的尘土。这个服务自己苦读三年的老伙计,虽然造型与时下有些格格不入,但身子骨仍然硬朗。也许是爱屋及乌吧,胡松脑子里灵光一闪,将自行车推到院里,用水冲净了上面的尘土,然后用毛巾反复擦洗干净,结果让胡松大吃一惊。这辆永久牌自行车质量就是永久呀,除了两个镀锌的扶手有小块漆皮脱落外,缠裹三角梁的黑胶带至今紧紧的包在上面,还没有破到除了铃子不响,别的都响的地步。他用小刀轻轻的划开黑胶带,三角梁的黑漆依然锃亮,只是车子外轮胎有些风化裂纹。真是人生如梦,岁月似刀,某些方面像极了自己。胡松二话没说将自行车装进小车后备箱里。回到县城,化了八十元去修车子摊前换了内外带,链子滴了润滑油。修好后,胡松骑上去,车子一如当年性能,很紧恰、出路快、还省劲,就是看起来观感差、不入流。
星期日早上,胡松骑上自行车去打老年篮球。半路上,胡松老远看见有人向他招手。胡松停下来,半跨在车子上,定睛一看,是个多半年没见的老熟人。
老熟人用怪异的眼光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番,看的胡松有些不太自在。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像没什么。他俩象征性的握了个手。老熟人问到:“老胡,最近好着吗?忙不忙?在哪个单位?你是不是撩过了?”
由于是多年的老熟人,胡松便半开玩笑地说:“是呀!船到码头车到站,上周退休通知刚发了。”其实胡松离退休还有六年。
老熟人一脸自信地说:“怪不得你开始骑老黑火棍自行车了,你们这些’凤凰’平时高高在上,牛得很,下来了还是要和我们这些“鸡”们混在一起呀,呵呵呵。”
胡松有些愕然的说:“哎,你咋知道我退休了?”
老熟人得意的说:“那不明摆着吗?你不看看,那个老干部在其位时不是车来车往,踌躇满志,退休下来后落差巨大,没了腰杆,骑个破自行车专挑没人的巷子走,难道不是这样?”
胡松仔细一想,哎,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本想辩解一下,老熟人背起手洋洋着说:“退下来了,也就不颇烦了,要平和心态,以后多联系,我们的象棋、花子、麻将摊子很热闹,那些在位时头仰的高高的老家伙我们还不一定要哩。”
说完,老熟人背着手,仰着头,清唱着几句有些跑调的秦腔走了。胡松听着好像是《斩单童》的唱句,“我手执钢鞭把你打,醉后错斩了郑贤弟……….。”
让胡松没想到的是,半月后,他骑自行车去县政府开会,一进大院,门卫老李笑嘻嘻的跑过来,说:“领导,你还是把这个黑火棍放到外面吧,政府院子不让停外面的车。”正在胡松迟疑时,几个似曾相识的年轻人骑着新式山地车,风一样冲了进去,还有几个熟悉的同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走了进去。
一位和他关系较铁的一级部门的同学凑上来,先给他发了一支华子,然后小声附在他耳旁说:“老同学,你咋整的?投资失败了?我听好多人说,你好几次骑着这老黑火棍来政府大院窜,尽管政府办是你的娘家,也要注意个人形象,你这举动有失身份啊!作为在政府工作多年的同志应该有起码的常识呀,你这是糟蹋社会哩,还是败坏行当哩。你是穷得给车加不起油了?没钱你吱个声嘛,我可以借钱给你,以后别丢人现眼了。你都不看看,现在什么年代了,当一把手的谁还骑这破玩意儿。”
不光是老同学劝胡松,有好几个单位的一把手揶揄胡松,虽然你在政府大院当了多年秘书,也不要耍大辣子,你是不是嫌领导把你没提拔在重要岗位上,骑个黑火棍大咧咧的,是给领导摆圈哩吗?
胡松听了哭笑不得,骑自行车咋了?节能、环保、方便、健身、自由,不受约束,想走那儿走那儿,与身份没多大关系啊,咋就险些弄出个政治事件来。算了,既然这样那以后去两大院不骑自行车罢了。
这天,胡松回家老看父母,老家离县城八公里,半小时就到了。胡松想老家不远,温度适宜,庄家茂盛,骑车回家一则锻炼身体,二则散散心情。于是他破例没有开车,骑着自行车慢悠悠的前往老家。刚到村口,就遇到了村支书和几个乡亲。以往支书都会很热情的和他打招呼,毕竟他是村上掌权者,也许是同行相近吧。今天,不知怎么的他好像欲言又止,只是象征的招了招手。胡松感觉,村里人投来的目光不比往常,有些异样。他刚走过去,好像听到他们窃窃私语,话音传进了他的耳朵:“胡松这娃以往回家都开车,今天怎么骑一辆破旧自行车?”
有的说:“这娃是不是犯了错?”
还有人说:“肯定的,现在上面抓腐败分子,从这娃举动看,这次肯定摊上大事了。”
胡松听了苦笑不得,想转身回去解释一下,但一想还是算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个啥?越解释越麻烦,任他们胡乱猜想去吧。
晚上老父亲突然给他打来了电话,他明显的感觉到父亲的口音有些焦虑,“娃,你最近工作没啥吧?都好着吗?咱们几代农民,出个人不容易,你一定要好好的,按国家要求工作,不敢胡来,有个闪失看一家人咋弄呀”。父亲的一席话语让他一头雾水,后背发凉。原来他回县城后,村支书到他家里,对父亲说了自己的所观所感,想从他父亲的口里证实自己为政多年的阅历和判断。
自行车骑了不到半年,老婆说:“我周围的同事都议论你哩,说你落魄寒酸不如流。往后你就别骑自行车上班了,咱有的是小车,何必装可怜,给人一幅寒酸相,何苦呢?”
胡松笑着对老婆说:“你和我搭伙过日子多半辈子了,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装什么装,有什么可装的,清者自清,明者自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单骑,一庸人,骑破车人不堪其忧,吾不改其乐,随他们说去吧”。
胡松照样骑着他的老黑火棍自行车上下班,只是再也没有去两大院。后来,胡松慢慢的发现,他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了,社交圈子越来越窄了,饭局也越来越没了,就连原本电话通知行情的事,也变成了短信通知。原来和他关系要好的同学也不经常联系了。特别是原来经常请教他指点江山的那些工头商人,变脸比脱裤子还快,远远的见了他不是躲开了就是装作没看到,即是恰巧碰面了,连握手发烟的仪式也没了。
胡松十分感慨,这真是一骑无本意,徒增许烦恼,真假虽自知,练达怎言表。管它呢,我还是骑破自行车上下班,能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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