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呜哇——呜哇哇——嘟——”唢呐声高亢、嘹亮也欢快。
“快磕头,快磕头,有红包……”催促的声音热情又欢乐。
“新娘子,快喝酒,快喝酒。不喝?不行啊,文化人,可不能看不起我们庄户人啊。喝一点,喝一点!”酒席上起哄声此起彼伏,热闹而喧嚷。
乡间的结婚是比较热闹而繁琐的。一般持续三天,最少吃五、六顿饭。新娘子是第二天日落前从娘家迎回来的。晚上还要闹洞房。第三天上午举行俗话叫“见大小”的仪式,让新娘子依次认识一大家子男女老少的意思。这个仪式上需要晚辈给各位长辈磕头、敬酒的,长辈多的话,得跪二、三十次,磕好几十个头呢。
陈艳有点木然地履行完“见大小”,中午酒宴上敬完了酒,然后就累倒在了洞房,一点饭也不想吃。要知道,陈艳也是出身农村的孩子,自幼多少也是干过农活的。但这次是真的有些心力交瘁。一则是农村这个婚礼确实“折腾”人,二则是她还怀有三四个月的身孕,另外,还多多少少有些“心不甘”。
陈艳刚开始是被分配到这个村任教的。作为农村出身的孩子,学校毕业后,能有一份工作就很不错了,也不敢挑肥拣瘦,当地教委安排她去一个叫庞泉的村子,她也就去了。作为一个贫困县的小山村,这里确实是沟沟壑壑,穷山恶水的;村民们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只能在家里贫瘠的土地里刨点粮食。温饱倒是解决了,但一年下来手上也不剩几个钱。所以,这个村子,其他出产不多,光棍倒是附近闻名。
刚去那里,陈艳很享受那里的氛围。孩子们虽然穿着破烂,甚至邋遢,但很可爱,“老师,老师”地叫着;村民们帮助挑水,经常送来时鲜蔬菜;尤其是家长们,不但也“老师老师”地称呼,还经常邀请陈艳去家里吃饭。陈艳很满足。
但时间长了,烦恼甚至苦恼就不期而至了。一是离家远,想家,每次与父母电话联系,都是哭。她家在县城东部村里,而庞泉村在西部山里。二是孤独,年轻人好动,好新鲜,村里没什么娱乐,学校有个电视机,还时灵时不灵的。为了与家里联系,她倒是买了手机。但当时可是世纪之初,没智能机的。
不过很快,她的孤独被打破了。
村民们平时很敬重文化人,不去打扰她,但架不住村里有很多年轻小伙子啊。这些人刚开始面对有文化有很时尚的陈艳时还是很拘谨的,但时间一长,他们就总是有事没事去学校办公室坐坐,东拉西扯的。陈艳其实对这些是抗拒的,她不知道与这些人聊什么,怎么打交道。老实说,她更愿意与文化层次高点的年轻人交往。但就这里这么个环境,她很无奈。
渐渐地,一些年轻人在她面前就“放开”了,有时竟然荤素不忌。
一日晚,陈艳刚躺下灭了灯。突然听到窑洞外有什么动静,好像是有人在门外。陈艳很害怕,身体都缩成一团。但外面还是不对劲,她无奈用颤抖的声音大喊“谁”。外面竟然“哄”的一声,然后嘻嘻哈哈地散了。这以后,村里的年轻人来得更频繁了。夜里,陈艳也总是感觉到外面有动静。她真的感到很恐惧,就向当地乡镇教委反映情况,并申请调离这个村,去当地初中或者镇上小学都行。教委也无奈:教师岗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哪能随便调动!就劝她注意保护自己,暂时忍耐忍耐,以后有机会再给她考虑。陈艳也向父母哭诉。无奈父母虽然爱女心切,但村里人,一下子哪能帮得上她呢!陈艳只好继续在庞泉村呆着。
某日晚上,窑洞办公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了,接着里面隐隐传出了啜泣声。
五个月后,陈艳与牛庄举办了婚礼,正式成为庞泉村的一员。对此,村民们有不少说法。多数是支持。
“陈老师不容易,平时一个人教孩子,挺孤单的。现在终于安了个家!”
“牛庄这小子有福啊,白白捡了个有文化的好婆姨!”
也有人好奇。
“牛庄这怂家里很穷,只有破窑洞两眼(土话,就是两孔)。他二十好几了,只有个老爹。他就是平时嘴嘴会说些啊,怎么就现在一娶俩,老婆、孩子都有了?”
不管怎样,陈艳是与牛庄一块生活了。两人有时在学校窑洞住,有时回家里住。陈艳给孩子们上课,牛庄去地里干活。陈艳也就习惯了。
七个月后,陈艳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两家人都很高兴,父母也不再反对她的这段婚姻。产假结束,陈艳又开始在村里上课了。
不过,慢慢地,问题也多了起来。
“牛庄,你看人家都外出打工,要不你也去吧。家里种地收入不了多少,你外面多挣点,加上我的工资,咱们过几年在城里买个房子吧。”
“牛庄,帮我哄哄孩子吧,好不好?我要去上课!”
“牛庄,我爸妈说咱俩照看不好孩子,想把孩子抱到老家一段时间。”
“牛庄,不要去打牌了。”
“牛庄,你能不能不喝酒!我不喜欢你喝酒!”
“牛庄……”
牛庄也去打工了。奈何外面不好混,辗辗转转,一年也没挣下得多少钱。他丧气了,于是回了村,只是偶尔出去打打临工,能挣多少算多少,平时就是老婆娃娃热炕头,闲了打打牌、喝喝、吹吹牛皮。
陈艳是不甘于现状的,她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小山村。她平时与自己的同学、亲戚等联系,常听说某某城里买了房子,某某同学的老公在政府部门上班,某某同学调到城里某某学校了……
牛庄也有无奈与苦恼。“我也想去城里住着。但我就这么个能耐,哪里挣钱去?城里房子咱们能买得起?能有钱一家三口生活?”
于是矛盾一幕幕上演了。一个说你不思进取,挣不来钱,还花我的工资。一个说,你是看不上我了,想雀雀高飞了。
时间到了2006年。村里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很多人甚至不再回来。乡镇教育状况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乡下学生大量减少,很多被父母带到县城,教师早就超员,于是调动、请假就频繁起来,很多县城那边来的教师都纷纷提出申请。
这一年后半年,陈艳请了长期假。这一年冬天,陈艳与牛庄离婚,不要任何家产,只想带走孩子,但牛庄坚决不同意,说是自己的根。
第二年春天,陈艳再次举办了婚礼,丈夫在城里某个单位当职员。陈艳本来不想举办这个婚礼,但丈夫与亲朋好友说,还是热闹点好。
只是在那更加热闹的婚礼上,陈艳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村,那些学生,那个人,还有自己的孩子;也总是浮现在那里几年的奔波、苦守,甚至是那个夜晚,窑洞的门突然被推开,自己无助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