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邹冬萍的头像

邹冬萍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006/09
分享

绝唱


/邹冬萍

 

天色将暗未暗,状元巷临街的铁匠铺里尚未点灯,置于铺面中心的一只铁匠炉却在燃烧着,通红的火焰如同一条巨大的牛舌,反刍着屋内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点点幽暗。火炉旁边摆着张没上漆却已辨不出原木底色的长方形木架,底下两层还搁着些鸡零狗碎的铁器与工具,最上一层却搁着几只粗瓷碗盘。碗里装的是白酒和酱油,一只盘子里是还保持着莹绿色泽的韭菜,新鲜得仿佛刚从菜畦里直接跳了上来。另一只盘子里是中午吃剩下的辣椒炒肉。与这几只盘碗抢占一席之地的还有两只摊开了口的塑料袋,里面分别装着一些白切狗肉与油炸花生米。

铁匠老卢身上系着几乎从未从他身上摘下来过的毛蓝布长围裙,面朝巷道坐在木架前喝酒、发呆。巷道还是他熟悉的巷道,羊肠似的一条青石板路在初冬的暮色里蜿蜒,闪着微光。巷道上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大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以及他们放学归家的儿女。

对面卖冥器的老王头正往屋里收摊子,僵直的膝关节导致他行走起来活像电影里的僵尸,因此获赠“黑无常”的绰号,倒也与他的营生相得益彰。老王的老婆子站在门槛边上,一手拎着袋纸花纸钱,一手握着把折叠式花圈,正与老卢的老婆聊得热火朝天。老卢老婆一脚踩在老王家的台阶下,一脚横撑在老王家的墙面上,浑然不觉自己站姿别扭。倒是她怀里抱着的小孙子不安分地扭动起来,伸出小手去抓老王婆子兴之所至时不停舞动的花圈伞。

老卢呸了一声,嘴里嘟囔着说,这妈妈子(方言,意指已婚妇女)也不嫌晦气,让人用花圈指着细宁儿(方言:小孩子)鼻子还无动于衷。于是他扯着嗓子对外吼了一声“天色都夜了,还啰嗦个啥?你不饿细宁儿还不饿啊?”老卢老婆难得好脾气地回头一笑,答应说就来就来。笑容里居然有着几分类似年轻时才有的嫣然意味,令刚喝了几口酒下肚的老卢,四肢百骸间突然涌起一股久违的欲望。

老卢端起酒碗来,又朝地上狠狠呸了一声。这一下,是呸他自己。打铁几十年,岁月在四季更迭中老去,力气与欲望也从燃烧的炭火渐至冷却的炭渣,很难再蹦出一星半点的火花。他从手中的酒碗里洞见了自己的现状:脸上的皮肉已松软下来,如同老婆松软下来的乳房肚皮。寸草不存的脑门上,镌有普罗米修斯的大手笔与小雅致交织而成的写意星光。眼角纵横的纹路里,更是埋伏着一支青筋凸起的奇兵,似乎随时可越过楚河汉界,把他未尽的中年与将至的暮年一铁锤砸进岁月的深坑里掩埋。

“罢了,罢了!”他在心里长吁出一口气来,扭头瞥向一旁正在燃烧的炉火。夜色一点点地从室内升起,也一点点地从室外涌入。他体察到自己的孤独,还有无助。他的目光从炉火上游离,渐至这间铺面的四周。烟熏火燎的世界,杂乱成为永久的主题。墙壁上挂着、靠着的是一大圈锈迹斑斑的铁器,铁砧子上随意撂着把小铁锤。火炉旁的鼓风机,活像一只老迈的狗,蜷缩在尘埃中追忆似水年华。一切都仿佛是文艺旧片中杂乱的章节,在温暖的炉火旁寻找萌芽重生的土壤。

不知从何年开始,铁匠的营生一天比一天艰难,一日比一日黯淡了。昔日车水马龙的门前,竟成了今日的门可罗雀。以前总爱撸起袖子、既要忙里忙外又要手握纸笔帮顾客登记安排打铁、取货日程的老卢老婆,也彻底闲了下来,成了状元巷里有名的闲话篓子,人赠外号“麻雀”。此刻,这只名副其实的麻雀不就站在冥器铺门口与同样唠叨的老王婆子叽叽喳喳个没完吗?想要她回来,只怕要有与日月同老的恒心才行。

“不管她吧,还是喝自己的酒好!”老卢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用筷子夹起一只带皮的狗爪子,放进酱油碗里用力地蘸了蘸,又放进嘴里啃。啃了半天感觉不得劲,索性放下筷子,用他那双纹路及指缝里都渗满了铁屑煤渍的手抓着,咔嚓咔嚓地咬了起来。在乐平本地,吃狗肉讲究的是吃狗脚,而吃狗脚的最高境界却在爪子上。那里连筋带骨,还有紧实的一层皮。吃的时候,要微张双唇,张开上下门牙,将狗胫骨上的一层薄薄的、雪白的皮肉对剖开来,然后手与牙齿完美契合,一扯一拉,将那块富有韧性与嚼劲的皮肉卷入口中。嚼完这一块完整的狗肉后,是对狗爪子的各个突破。先啃后嚼,如蚕食般大力攻克。嚼,是对已成为食材的狗爪子的最高礼赞,嚼得越带劲说明这狗肉越有味。啃得越干净,越能表达食客对已沦为食材的已故犬的敬意。

这时家养的一只土狗从后院窜了出来,先是用头在他腿边蹭了蹭,然后蜷起后腿支起前腿,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望着他。表情中没有同类惯有的谄媚,反倒有着几分与主人脸上酷似的阴郁与严肃。但身后一根乱晃的尾巴,终究出卖了它的天性。

老卢漠然地望了一眼爱犬,习惯性地伸出一只脚在狗背上蹭来蹭去。狗呢,保持原有的姿态,不悲不喜不迎合,只是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主人。

老卢随手将刚啃干净的狗胫骨扒拉下去,狗一仰脖子,轻轻一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白森森的狗牙齿与鲜红的狗舌头之间,就多了块圆圆的骨头。老卢阴笑道,好你个狗娘养的,狗啃狗骨头,也不怕闪了你的牙。

狗低低地嗷呜一声,算是对主人的应答,继续着那块骨头,狗脸贴过来转过去地啃。

 

天,终于彻底暗了下来,老卢老婆抱着小孙子跨回了自家的铁匠铺。她将咿咿呀呀的小孙子往铁匠怀里一塞,自己拿着只蓝边碗去盛饭。老卢抱着粉嫩粉嫩的孙儿,心情刹那就好了很多。“来来来,公叻(方言爷爷)喂仔仔吃口菜菜好不好?”小孙儿雀跃,一双手胡乱拍在铁匠的脸上,指着狗肉说“肉肉,宝宝要吃肉肉……”铁匠呵呵笑了起来,说:“你个小兔崽子,和你老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完全是食肉动物。好!说明你没走种!”

老卢老婆盛了冒尖的一碗饭过来,不快地说:“你个死老头子又瞎说!若给仔仔的娘听见了又是一场不痛快!”铁匠瞥了老婆一眼,眼角的青筋又跳了起来。“老子开个玩笑而已,碍他娘什么事?难道老子不能畅快地打铁了,连说话也不能畅快了?”铁匠老婆慢条斯理地往自己口里扒了一大口饭,又夹起一个小饭坨往孙子口里喂,淡淡地说:“你也就在我面前习惯了大嗓子,有本事在儿子媳妇面前耍威风去。”

铁匠嘟囔着说:“谁怕他们啊,老子不过是不想和小辈一般见识。来,宝宝仔,尝一口公叻的土八路……哈哈,老婆子,你看看仔仔这皱眉头的样子,像不像我们仔小时候?”看着小孙子皱眉砸唇,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老卢老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赶紧挑了几根韭菜,送到孙子口边。孙子乖乖地张开小嘴,吃得吧唧有声。

老卢老婆突然也变得感慨起来:“唉,光阴易过啊!人这一辈子也不知活出了个啥,转眼就老了。想当年我还是这状元巷里有名的一枝花,眨巴眼就变成了一只碎嘴的老家雀。你呢,也从当年一个受尊敬的铁匠师傅变成了一个秃顶的糟老头。以前红红火火,接的活计都排到几个月后的铁匠铺,变成如今几天不开张的冷庙……”        

老卢不出声,端起酒碗抿了一大口,不咸不淡地说:“如今也不仅仅是我铁匠做不下去了,巷子里那些做手艺的,坚持下来了的谁不是在苦苦支撑?”“既然你知道做手艺的都是在苦捱着,你又何必一条道走到黑呢?前街的李木匠,如今人家转行做了装修不是风生水起的?听说新屋都买了两套了。后街的独眼弹匠,早两年南下当了建筑工人,现在也混成了小包工头。对过的赵裁缝,到福建服装厂做了工人,多劳多得,一年也带个十几万回来。为什么偏你死守着这个铁匠铺子呢?如今种田都科技化现代化了,一年下来又几个人请你打锄头筢子的?”

老卢强辩道:“前两天不是还有杀猪佬上门订了两把屠刀吗? 铁匠终归还是有点用处的嘛!”老卢老婆嗤之以鼻:“死到临头了,你还要强!也不算算你一年下来打了几把锄头几把屠刀?铺面是我们自己的屋子,可这烧的煤块可不是我们自己去山上挖的吧?难道我们还要带饭淘米汤?贴了人工贴煤炭?”

老卢无言以对。索性耷拉下眼睑,专心致志地对付起另一只狗爪来。老婆长叹一口气,撂下筷子说:“我要去跳广场舞了,你喝好了就把炉火熄了吧。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毕竟是操练了一辈子的营生。宝宝留给你,让他给你逗逗闷子,没啥想不开的。天下可活命的路子多了,别学井台边上的四眼篾匠,天天坐在阴森森的堂屋里剖篾,做出了一天井搭一屋子的竹椅竹篮竹床竹簸箕……每次干架时,他老婆都嚷嚷着要一把火给他烧光了。可四眼执迷不悟,说要烧连他一起烧……”

老卢老婆想起四眼篾匠屡屡被他老婆抓破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卢却笑不出来,对他来说有同病相怜、兔死狐悲之感。

 

老卢老婆到后院换了身鲜艳的舞服,夹着两把折扇走了出来。看见老卢已开始扒饭,放下心来。她对着爷孙俩挥着手,屁股一扭一扭地往外走。老卢这才发现,以前号称状元巷里一枝花的老婆,如今身材也有些走了样。曾经紧翘的臀部,变成了有痴肥感的圆实。

屋内仍在燃烧的炉火,与点亮的灯光融为一体后,光芒锐减。老卢有些怜惜地望一眼炉火,感觉它已是一只风烛残年的狮子,趴在光阴的炉膛上苟延残喘。

屋外,有人穿过夜色一头闯了进来,竟与老卢老婆撞了个满怀。老卢老婆先是本能地笑骂了句“赶到鬼旮旯里切”,当即意识到不妥。可不嘛,人家是上自己的门,这样说不是把自家形容成了鬼旮旯里吗?

来人并未注意到老卢老婆千变万化的心思,直接忽略掉她,单刀直入地对老卢说:“铁匠师傅,我要打一把菜刀。”

老卢老婆折返身,干脆利落地说“不打!”来人皱眉,问为何不打?老卢老婆刚想张嘴,已被老卢扯了过来,并将昏昏欲睡的孙子塞进她的怀里。孙子哭闹起来,老卢老婆不得不抱着孙子一路哄着走回了后院。

老卢陪着笑脸对来人说:“打的,今天晚上就能给你打好!”来人喜笑颜开说:“那正好,我就在这欣赏师傅打铁吧!好像现在已经很少看见有铁匠铺了!”老卢点头,证实说自己的铺子已是乐平城区最后一家铁匠铺子了。

来人笑嘻嘻地说,这才叫弥足珍贵呢。还说他在网上看见成都有个姓周的刀王,申遗成功了,没准师傅你也行呢。老卢笑笑,没出声。他把木架子上的几个碗盘往碗橱里一塞,就撸起了袖子,到墙角里挑挑拣拣一番,挑出一块长条形的铁块来,架到炉火上煅烧。

客人立于一旁作壁上观,顺便陪老卢聊一些家常。他回忆说,小时候父亲带他来老卢的铁匠铺打过好多生活用品。铁钳、剪刀、菜刀、锄头等,流传至今的还有一把祖母用旧了但随便磨一磨仍然很好用的剪刀。

老卢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高山流水得遇知音的感觉,一叠声地说着谢谢。好多年头了,他没听见有人如此珍惜地对他说,一把用旧了的铁器仍在世代流传。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有了意义,也觉得手工行业仍有存在的价值。

客人继续说,虽然现在市面上有许多外观精致的刀具,新买的时候也确实好用。但这些刀不经用,用不了多久就钝了,并且非常容易缺口。

老卢手握铁钳,翻转着在炉火上煅烧的铁块,不屑地说:“机器流水线上做出来的刀子,怎能与我们手工打造的相提并论?不说别的,手工打造的铁器,都附着了我们的汗水、力量与情感,还有智慧。因此,我们的刀具是有灵魂的,你明白吗?”

 

铁块终于完成了煅烧,被老卢夹到了铁砧上。通红的铁块遇到冰冷的铁砧,发出轻微的嘶声。客人说,以前打铁都是两三个人同时完成的,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怎么打?老卢说,这年头还能有徒弟耐得住寂寞,吃得这种苦?自己的儿子都不肯学习这门手艺,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地敲吧。

烧红了的锻铁,在老卢挥动的铁锤下发出铛铛的声音,非常地有节奏感。老卢先用大锤敲打过一阵后,又夹到炉火上重新煅烧一会,再夹出来时,就坐了下来,用一把小锤子反反复复地敲。

客人说,小锤的击打声更清脆,大锤发出的声音浊重许多也沉闷许多。老卢突然来了兴致,对客人说,我打铁还能敲成一首曲子呢,不过只能敲出《东方红》的调调来。

客人鼓掌,说今日倒要一饱耳福了。老卢点点头,开始了新一轮的敲打。客人凝神细听,果然听出东方红的旋律在老卢的铁锤下奏响。

在哄孙子睡觉的老卢老婆,听见铺子里传来的曲调,脸上突然飞出了一朵红霞。如云往事,瞬间在她心头展开。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春天。年轻时候的老卢跟着父亲老老卢到她的村子里打铁。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水灵灵的乡下姑娘,梳着两条黑油油的及肩辫子,辫子上还别出心裁地编入她费尽心思、从一种叫做一丈红的植物里萃取出来的彩色韧带,在发梢处打成一个漂亮的结,结上还间隔地点缀单瓣、重瓣的花与几颗异常鲜艳的红豆。

年轻时的老卢从第一眼看见这位头发扎得超越古今的迷人姑娘时,就深深地迷恋上了她。《东方红》就是那时候为了俘获她的芳心练出来的,而年轻时的老卢老婆就是喜欢这一套,心甘情愿地跟着老卢回了城里,相濡以沫地过了这大半生。

她曾经有过婚约的那位,原是供销社的干部,现在听说下海经商多年,早已腰缠万贯,在省城都买了几套房子。老卢曾经酸溜溜地问她,可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老卢老婆一直没正面回答。实话,她自己都不知道有无后悔过。也许,这么多年的相守,爱早已消弭在庸常的劳作与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音中,但亲情总是挥斥不去的吧?再说,后悔有啥子用?土都埋半截了……

此刻,当她再度听见这支当年专门为她锤炼出来的曲子时,青春的笑靥在她渐老的芳华里绽放。她情不自禁地走出了卧室,站在铁匠铺后门口聆听。阁楼上儿子养的一对鸽子发出悦耳的咕咕声,似乎也受到了乐曲的感染。她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老卢的背影在光圈里前倾,心中突然有了答案。有爱,就不可能后悔。眼前的这位脑门已秃了一大块的男子,在她眼里依然犹如青春年少时那般地帅气。杨柳般挺直的身形,粗而密的短发,笑起来嘴有点往左翘的模样,鲜活如昨。最令她难忘的是,青葱年华的老卢,笑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每一个亮点里都住着一个小小的她。

 

老卢往铁块上融入了钢条,紧接着是一片密如骤雨的击打声。《东方红》在老卢老婆心里引起的震动又回归了平静。就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刚落下的刹那总是能泛起一圈圈波光潋滟的涟漪。一旦石子沉底后,湖面将回归沉寂。生活回归原位,日子也将在无数个轮回里延续下去。

哪怕是一杯白开水,也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吧?老卢老婆自我安慰着,款款地走回了室内。初冬的风,让她有了些许的寒意。只是她并不知晓,此刻的她,扭动腰肢的模样,不知不觉有了从前那般弱柳扶风的味道。

一片紧锣密鼓般地锤打之后,老卢手中的刀具已然具有了一把好刀所具有的模样。刀背被他锻打成一轮浅月,从刀把处向下弯,至刀头处又弯回与刀把平齐的位置。优美的弧度极易让人联想起一首《月半弯》的歌。

老卢满意地眯起了眼睛,迅速将已初具模型的刀放入冷水中淬火。冷却后的刀具,已发出铁器的冷光。老卢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好一番精雕细琢,把手中的刀具打磨成精光四射的利刃。

顾客伸出手去,问:“卢师傅,刀子已经打好了吧?一看就很好用的样子。”老卢点点头,却没急着把刀交到顾客手里。他用自己粗糙的指腹,沿着刀背往下滑了一圈,那自我陶醉的样子,令人心生敬意。他解释说,这是他多年的习惯,让指腹在刀背上起舞,为的是让刀具感知人的温暖,从而达到与人心灵互相契合的高度。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老卢扯下架子上一块抹布,当着客户的面,以刀锋相向。顾客甚至还没看清楚,寒光一闪,抹布就一分为二,如同乌鸦的一双断翅,刷刷地落了下来。

客户用手机拍下了这精彩的瞬间,然后激动地握住老卢的手说,他是一位文字工作者,他不仅要把这个视频发到网上,还要为老卢写一篇文章,让更多的人了解手工锻造的精湛与深厚的文化底蕴,让技艺一代接一代地传承下去。

老卢不卑不亢地接受了这位顾客的最高礼赞,彬彬有礼地把他送出了门。他动手关掉鼓风机,听见鼓风机戛然而止时发出释然的吱嘎声。这让他想起,这只鼓风机几乎和自己一样老了。是时候好好休息了!

他落座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腰塌了下来。温暖的炉火在身边照耀着,将整间黑乎乎的屋子烘托出一圈桔红的底色。他觉得自己坐进了暗房,不停地冲洗着生活的底片。铺面外,阑珊的夜色随着渐渐浓重的寒意袭来,令他眼前的一切显得越发地阑珊。

他的手,习惯性地伸到方架上,从只有自己知道的杂乱间掏出一只烟盒。他望了望,还剩下最后一支烟。他摸了出来叼在嘴上,用铁钳夹起一块烧红的炭,给自己点燃了烟。

一缕烟袅袅地飞上了木板铺就的阁楼顶上。老婆在后院洗澡间洗浴发出一片撩人的水声,他的心动了动,身体里好像窜起了一股小火苗。

冷风吹来,带给他的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阑珊。他不动声色地抽完手里的烟,望着室外阑珊的夜色,心里念叨的是,该起身把炉火熄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