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小小说：锦瑟

文/邹冬萍

那晚的月色，雪一样地白。大梁公主锦瑟，就是在自己盛大的及笄礼上，在这雪一般皎洁的月色底下，被江无言正大光明掳走的。江无言凭借一身绝世武功，简直视繁华鼎盛、戒备森严的大梁宫为无人之境。更狂妄的是，离去之前他还用鲜花瓣拼成一行字：“昆仑山上一棵松，摩天崖下寻吾踪”。

今夜，月色依然若雪。大梁公主锦瑟，早已没了最初被掳上山时的惊恐与愤懑。此刻的她，是安适的。低眉抚琴，娴静淑婉。鬓边的珠钗，随着琴弦的律动而轻颤。落花如雨，如同昨夜的心事，和着跌宕的琴音纷纷落入飞花溅沫的山泉之中，摇曳如船。

隐隐的搏杀声从前山传来，似乎还蕴含着丝丝缕缕的花香。妙曼的琴音与如银的月色，难免将血腥的杀戮镀上诗情画意的假象。她知道，又是哪路武林高手，为营救自己而来。她深知，父皇为救自己这颗掌珠，定然不惜撒下高官厚禄的鱼饵。而武林中人，自是不甘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富贵与扬名立万的机会。

这是今日第几拨的搏杀了？锦瑟已记不太真切了。只记得自早膳时起，就迎来了当日第一拨不速之客——青城派虚谷道长的掌门弟子临风率领的师兄弟。而这些在武林中也算颇有名头的青城派弟子，虽然来时气势汹汹、志得意满，谁想在江无言指尖轻弹几次之后，就屁滚尿流地败退了下去。

第二拨人一看就是五毒门蓝采莲的门下，身着艳丽的五毒裙，头颈处戴着做工精致的烂银首饰。这些貌美如花而心如蛇蝎的姑娘们也没占着江无言半点便宜，相互搀扶着如水般退去。

后来好像还来过铁掌帮、意行拳等不太入流的门派，都被江无言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只是，今夜这一拨，听声音好像只是单打独斗，但似乎这才是江无言多日来第一次遇见的对手。

来人是谁？锦瑟并无知晓。她的心事全在琴音里流淌。从那夜及笄礼上被江无言掳来，她的心境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江无言果然人如其名，与她相处盈月，至今不曾与她说过半句。但，事实是，如今的锦瑟，非但不害怕与之相处，甚至还依恋珍惜这被掳的日子。

她头上的珠钗又随着琴弦的颤动而轻摇。摇曳中，与江无言独处的这月余时光，就若眼前的飞花一瓣瓣地舒展开来。

被掳上这苍蝇飞上来只怕都要折断腿的昆仑峭壁时，锦瑟自谓必死，手心里不知不觉拔下一根簪子。江无言何等功力？轻轻一晃就化险为夷。锦瑟见计不能遂，回手自戕。亦被江无言夺过，轻轻地给她簪回发间。

江无言轻击双掌，一只可爱的猴儿就从松树上窜下，盈盈地万福。他眼睛既不看猴儿也不看锦瑟，只管仰头望月。他说，轻颜，好生照看着公主，别让任何人伤了她。

猴儿怎地也给取一个这般雅致的名字？还有，说话的人语气是那般地轻柔。几乎是在听见他声音的瞬间，锦瑟就放下了戒心。她不相信，一个待猴儿能这般温存的人，会阴鸷地要了自己的命。

接下来的日子，是名唤“轻颜”的猴儿照顾她。为她在山洞最干燥处，铺下一张软和的“床”，铺的全是晒干了的山花瓣与大片大片的银杏叶，睡在上面倒也舒坦，且满眼缤纷的色泽，满鼻端的花香。吃的是轻颜采来的新鲜果子，辅以江无言自己亲手烹煮的加了榛子、松仁的小米粥。喝的是山泉水、自酿的果子酒，还有山羊奶。

锦瑟注意到，江无言从不吃肉。下奶的母山羊是他从猎人挖的陷阱里营救出来的，安葬了摔死了的羊羔子，治好了母羊的断腿。偶尔，日落黄昏时，他会领着母羊到小羊的坟前坐坐，听母羊咩咩地诉说心中的思念。而他，总是反复用一把刀，在树身刻着什么。

锦瑟曾经在他离去后，偷偷地溜过去看。原来，树上刻的，都是她父皇的名讳。

后来，顽皮的轻颜从江无言处偷来一幅画像，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令锦瑟一眼就认出了是替父皇出生入死打下过天下又被父皇一杯鸩酒暗杀了的大将军江宇天。这时，她才从二者间极为酷肖的眉眼间找到了被掳的答案。

琴音如注，芳香如许。前山的刀光剑影已渐渐移至眼前。今夜来的是能与江无言对决的高手，这一点仅从自始至终观战的轻颜发出不安的吱吱声就能明了。

刀与剑在雪一般皎洁的月色下僵持。刀与剑同时刺入了对方的胸口。琴音戛然而止，琴弦已断。

轻颜跳上来人的肩头，欲伸爪去抓。江无言大声呵斥，男子汉大丈夫，无论生死皆应光明磊落！

轻颜掩面而退。对手却趁此射出一枚暗器，命中了江无言的咽喉。黑色的血，从他的喉头冒出。生命的尽头，他温柔地望了公主一眼，轻唤了一声“锦瑟”。

锦瑟面无表情，在高手过来扶她起身时，用当初那枚簪子刺入了高手的喉头。

月色若雪，锦瑟躺在江无言的身边，轻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柱一弦思华年”，嘴角溢出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