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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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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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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粪蛋儿

 

驴粪蛋儿是个背生子,可娘生下他不久也死了。

瞎眼的奶奶拉扯他,歪名好养活,奶奶打小喊他驴粪蛋儿。

十四岁那年,奶奶病故。吃百家饭长大的驴粪蛋儿,倒没像真的驴粪蛋儿一样外面光鲜。阔头尖颏,凸眉凹腮,歪瓜裂枣一般。夏秋大裤衩,春冬棉衣裤,驴粪蛋儿的破衣败絮也没个正色。热了树下找阴凉,冷了墙根晒日头,驴粪蛋儿不光懒,还好烟如命,布袋里没了旱烟叶,丝瓜梗南瓜秧啥的,揉碎也能卷了吸。黑黄的板牙和手指,满身的烟油味,和他走个对头,能把人呛个骨碌,堰坡草丛里一躺,虫蛇都会躲着驴粪蛋儿爬。

队长常常戏笑他。村头街边,人要聚了堆,若是驴粪蛋儿上前凑热闹,队长就会边扇鼻子,边趔趄身子,嘴里嘟囔:我说咋这么臭,原是驴粪蛋儿来这。众人哄笑,驴粪蛋儿也会跟着笑,但心底与队长的仇,却像村外造粪池里沤出的臭味,越来越大。

过了四十的年纪,驴粪蛋儿也没讨上媳妇。

麦忙秋收时,队长也会照顾驴粪蛋儿,让他干些护坡看场的轻省活。

有一年秋,掰的棒子堆了一场院。吃过晚饭,队长吆五喝六地招呼社员们去场院尅棒子。那时候村里还没电,可离小队场院不远,有座新建的矿井。下午的时候,小队会计让矿上的电工帮忙扯了电线,棒子堆上竖起木叉,两盏长脖水银灯,羊球似的吊在叉桠间。来场院尅棒子的,多是妇女和孩子,还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场院中,羊球灯白花花的照着。远远望去,如同一口明晃晃的铁锅,扣在了场院上头,又像熊熊的火团,把阴沉秋夜烧了一个透明的窟窿。当棒子堆四周围满了人,场院便愈发地热闹起来。大人们荤荤素素地说笑着,孩子们满场里蹦蹦跳跳。俗话说懒驴上套,不拉就尿,更何况那些年月日子艰难,饭菜还稀成汤汤水水。活计一长,起起坐坐的人就多了起来。大老爷们和孩子无所顾忌,场院边的虚影里或蹲或站,而那些要好的女人们却不敢造次,常要悄悄地躲到场院屋子后面,去黑黑的实影里方便。

那晚上,驴粪蛋儿看夜场。正躺靠在一摞草苫边抽烟,忽地瞅见队长老婆碌碡一样的身子,滚到了场院屋子后头。驴粪蛋儿暗喜,是该出一回气了。队长老婆刚要起身,就被人从身后搂住,那双糙手胡乱摸索着,指尖快要嵌进暄腾腾的肉里。惊慌羞臊的队长老婆,一时竟紧了嗓子,出不来半点声。

炕头上,队长嗅到老婆身上的异味,问她钻了哪家男人的怀,老婆蜷缩着不敢吱声。队长的手指便在老婆大腿上起落,摘棉花一般。那白嫩的大腿上立时先红后青,像片片蹁跹飞舞的蝶翅。队长老婆疼得龇牙咧嘴,啜泣道:那人像是驴粪蛋儿。

第二天早饭后,队长带着几个兄弟,扛着铁锨锄头,砸开了驴粪蛋儿的院门。打那后,村子里的人好久没见驴粪蛋儿。再遇他时,那有点瘸的左腿,走路已没从前利落。

月有圆缺,树有青黄,日子转眼又是几年。

初春的深夜,一大泡尿把驴粪蛋儿,从炕头憋到了院中枣树身下。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的驴粪蛋儿,竟闻到一股柴草着火的烟气味,抬头寻见宅子的东南,跳动着红红的火光。水火无情,驴粪蛋儿提上大半筲水,边跑边喊。人越聚越多,火被扑灭。这时,灰头土脸的队长,斜披着老婆的花褂子,给大伙散烟卷,嘴里不停地说道:亏了大伙帮忙,要不救了这柴禾垛的火,我家房子肯定要烧没了。来到驴粪蛋儿跟前,队长也递上烟卷,驴粪蛋儿没接,心想:要知道这火要烧你家的房子,我才懒得喊人去救哩。转身,驴粪蛋儿提着瘪了的筲桶,趿拉着一只鞋子回家。

公社里有了敬老院后,队长就约着大队干部一起忙活,好给符合五保户条件的驴粪蛋儿弄个名额。好不容易有了信,队长却怎么也叫不开驴粪蛋儿的家门。等破门而入,驴粪蛋儿早已死在了炕上。队长一脚把屋里一口破饭锅踢到了院子里,嚎道:你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队长把驴粪蛋儿的骨灰,埋在了村北放牛沟边的荒梁上,那里有驴粪蛋儿的爷娘和瞎眼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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