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的初一、十五,奎他娘都在东头小北屋的神台前焚香烧纸,雷打不动。
可奎他娘数十载虔诚笃信的袅袅香火,也未见得给奎一家带来些许好运。四十岁丧夫,撇下奎儿娘俩相依为命。可是,奎儿却又在鸡烦狗嫌的年纪里,与几个玩伴调皮,在村后机井旁的变压器上把一只脚给电没了,再一次塌了天一样的奎他娘,终日以泪洗面好几年。
等奎儿稍大些,奎他娘就把奎托付给了镇上的冯家钟表铺,她的一个歪脖兄弟那里,让奎跟着他学点修理钟表的手艺,日后有个吃饭的门路,能讨一房媳妇,也好把徐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凤和奎儿一般大,是奎儿家的邻居。凤她爹是个瞎子,娘又有痨病。一家人的日子也是过的窘迫,光靠凤他爹拄根木棍走街串巷地掐算晃卦,来换些小钱来艰难度日。
奎儿娘没事常去凤家串门,赶上凤爹在家,就念叨奎儿的生辰八字,让凤爹掐算掐算。凤她爹也总是讲那些熟套唠子,奎的前世是老君炼丹炉前的执事童子,整日烟熏火燎的,要受尽磨难才成,不过奎这孩子心地善良,中年后运势就不错了。不像俺凤闺女,前世是在文殊菩萨身前听差,长大了是个读书做学问的人。奎他娘虽不是多么信奉这些话,但每次说道起来也还是能解解闷宽宽心。
正像凤她爹说的那样,凤儿还真是块读书的料,就在奎儿手艺学成,离开他歪脖子舅单干的那一年,凤儿考上了镇里的高中。去镇上读书的前一天晚上,奎他娘和几位邻家街坊去凤家坐坐,帮忙收拾收拾东西。凤她娘满是愁容,咳地也厉害起来。说不让凤儿去读书吧怕耽误她前程,可让她去这个家还真的负担不起。凤爹蜷缩在炕头,左手的拇指在其余指头的关节处来回掐动。“走一程,算一程吧。”凤她爹也无多大底气地念叨:“我们家凤的命好,兴许还会有贵人扶持呢。”
凤去镇上读书不久,凤她爹的话还真又应验了。有个落款郝仁的,竟隔三差五的从县城邮局里给凤儿汇款,资助她读书。这一帮就是若干年,直到凤儿从省城的师范学校毕业,在县城里一所学校里教书为止。
奎手艺学成后,便拄着拐杖起早贪黑地赶四集摆地摊。因为奎儿的悟性高,慢慢地还学会了修理缝纫机、广播匣子、收录机等。条件好一些的时候,奎买了一辆手摇的三轮车,赶路轻省多了。后几年,奎干脆在镇街上租了间门头房,办起了红红火火的家电维修部。
奎他娘见奎的生意越来越有起色,就常催着奎攒些钱,好准备讨房媳妇。奎也听话,有了余钱就到县城里存上,说是那儿存钱利息高。奎他娘每次都把奎带回的存条,小心奕奕地藏到枕头底下的布包里。
凤每次回家也常到奎婶家坐坐,唠唠家常。这几年奎他娘身体越来越差,闲谈时,也就总扯些奎儿的亲事。奎他娘说等凤成家了,别忘了也给奎张罗个对象。哎,这初一、十五,小北屋里的香火我都烧不动了。凤也总宽慰奎他娘:“婶,你别愁,奎哥他人好又有手艺,好找媳妇。至于我吧,还有桩心事未了。”凤儿顿了顿又说:“到现在县城里我都打听遍了,也没找到当年那个帮我的好心人,等有了着落,安下心来再说吧。”
望着凤儿出门的背影,奎他娘嘀咕着,都是有情有义的孩子,要是奎儿的脚不残,或者凤儿没有这么大出息,他们该是多好的一对。哎,这都是命啊!
奎他娘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后来竟卧床不起,水米不进了。奎回家侍候着母亲,凤儿听说后也常来奎家看望奎婶。有一天,奎他娘见了凤儿,一下子精神了好多。她从枕边颤巍巍的拿出一个破布包,喃喃地说:“这---是---奎儿攒的钱,你帮他---取出来,---找媳妇---”奎他娘又无力地指了指东头的小北屋,“---这徐家的香火---得有人---”
凤儿接过黑漆漆的布包,轻轻一抖,一张张纸条散落出来,像一群蝴蝶儿翩翩起舞。凤捡了一张泛黄的纸条,这那是存款单,分明是署名郝仁的一张张邮局的汇款条。凤儿一激灵,回头望了一眼木讷的奎儿,扑通一声跪在奎他娘的床前,双手捧住那只渐渐变凉的左手,泪如雨下。凤儿哽咽地说道:“婶,娘啊,你就放心吧!这徐家的香火,我和奎......”
奎他娘安详地躺着,脸上深深的皱纹慢慢地舒展开来,还有了一丝丝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