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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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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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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坡

桂芬决定去偷坡,已是动了几天的心思。

秋后的天也是邪性,正午的日头泼火一样,傍晚的风却又裹挟着丝丝凉气。

北岭的那片玉米地里,短粗浑圆的棒子,只几个响午就被晒爆了肚皮,露出些黄粒。

天要擦黑,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屋里调皮地打闹,因伤瘫在炕上的丈夫,不住地呵斥着。桂芬挎起筐,栅栏门前停顿一会,还是大步走出院门。

出庄头,进菜园。地头堰边,桂芬薅几把青草填进筐里。见四下无人,便辗转向北岭的那片玉米地走去。

北岭看坡的是队里的犟驴和家发叔,俩人一凶一善。犟驴是安子的诨名,在村里有名的一根筋,六亲不认,敢得罪人的主。家法叔手指残缺,干不得重活,人实诚,也就常被安排在生产队里看坡护场。

犟驴护坡的手法绝,等生米做成熟饭,人赃俱获,交到生产队法办,游街示众。家发叔的法子软,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就故意大嗓门咳嗽几声,只要吓跑偷坡者,生产队不受损失也就作罢。

桂芬猫着腰,蹑手蹑脚,玉米地里间隔着掰些棒子,埋在筐里的青草底下。觉得差不多了,听听外面没有动静,桂芬钻出玉米地。就在这时,一声炸雷般的断喝,几乎要把还未站稳的桂芬吓瘫。

手握一柄鱼叉的犟驴安子,忽地从堰边上站起。本来就慌慌心跳的桂芬,此时只觉得脑子阵阵发蒙。

这回逮个正着,看你往哪跑?犟驴呵道。

二兄弟,你哥瘫在炕上,几个孩子,饿……桂芬弱弱地说。

连着二年旱涝不均,队里的收成不济,谁家的孩子不饿?犟驴没有半点通融的意思。

桂芬知道,这回碰到这头犟驴,算是栽了。去年秋天,一向手手摸摸的安子亲婶,在北岭的谷地旁转悠,被安子撞见。这头犟驴愣是从他亲婶的怀里掏出了一把谷穗,交到生产队里游了她的街。亲婶为这还蹲在安子家的墙根,指桑骂槐了好几天。从那以后,两家人像是出了五服,互不来往。

天色渐暗。走投无路的桂芬,忽地记起了村西头马寡妇百战不殆的绝招。她把手伸进腰间一拽,那条补丁连着补丁的裤子,就枯叶般砸到了脚面上。两条白皙干瘦的腿支着,在灰蒙蒙的夜色中泛着白光。

咋的,这是要讹我?还是……转过身来的犟驴吼道。

你以为都像四光棍一样,稀罕那瞎牛眼似的物件?犟驴的话音里,明显地掺杂了些许轻蔑的味道。

四光棍是村里有名的麻大烦,好吃懒做,不大调贴。夏忙秋收时,也常被生产队安排在南坡里,临时看场护坡。不过,还是有社员常反映他假公济私,半夜里常背些谷物,去敲马寡妇家的门。马寡妇为了生计,在村里也是个常常不顾脸面的人。拉扯十三四岁的儿子,也逐渐懂事,因平日里看不上他娘的所作所为,便独自投奔了南边的远房亲戚,不几年后当兵入伍。

此时,桂芬倒是想着,今个碰到这头犟驴,或许还真的不如碰到四光棍呢。

挎起筐,走。犟驴又吼道:要不然明天游街时,脖子上还多给你拴只破鞋哩。

桂芬终究学得了马寡妇的歪招,却学不来她撒泼打滚,装疯加迷的真架势。

一阵凉风吹来,玉米叶子哗哗作响。桂芬万般的无奈和屈辱,瞬间揉搓成了冰冷的泪珠,簌簌地落了下来。

犟驴吆吆喝喝前面走着,桂芬慢慢吞吞地挎着筐跟在后面。再往前,是个岔路口。犟驴在岔路口前迟疑了一会,还是挪动了脚步,几十步的样子,犟驴从腰间拔出长烟袋杆,烟锅里摁上烟叶,点着,蹲在路边嘬了起来。

桂芬知道,犟驴是在那等着自己。但走到岔路口时,桂芬还是狠下心来,挎起筐向着岔路跑去。

狗日的东西,看你往哪里跑?这些年还没有哪个偷坡的,从我手心里跑过。犟驴恶狠狠地叫骂着,一声高过一声,像一阵阵凉凉的秋风,跟着桂芬的屁股后面撵来。

拐出坡地,桂芬匆匆回头。只见犟驴的黑影,还团在原地的路边,那烟袋锅里的火光一明一暗,就像秋夜里一盏萤火虫的尾灯。

又一阵凉凉的秋风吹过。此刻,桂芬惊慌木乱的心头,似乎漾出了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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