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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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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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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叶狗肉

荷叶第一次相亲是在热闹的集市。

那天,媒婆领着羞答答的荷叶,来到嘈杂的市面上。指了指不远处狗肉摊上一个忙碌的身影,说:那就是。

卖狗肉的是马家庄的吕墩子,个子不高,黝黑的面堂,着一件油光光的套脖围裙。身前架案上摆一盆熟狗肉,肉色酱红,汤冻透亮,看着顺眼,闻闻喷香。上赶的买家你来我往,吕墩子抓狗肉,沥汤冻,切块上称,草纸打包,细绳捆扎,收钱递肉,从不慌乱。

四邻八乡的老辈人都知道,吕墩子屠狗也是几辈传的世家。有一年,吕墩子老房的炕洞里,还拆出了一块黢黑“吕记狗肉老店”的榆木牌匾。分田到户后,市场宽松,匠艺之人大多重操旧业。吕墩子干起祖传屠狗的营生,买卖开张,钱就活便,日子渐好,不几年吕墩子家还翻盖了老房,成了远近的富裕户。

荷叶只看了几眼,顾不得媒婆的喊叫,兀自跑回家去。 

中午头,荷叶在里屋炕上蒙头睡,荷叶娘咋也叫不出。荷叶爹把吃饭的海碗,往饭桌上狠狠一墩,说道:人家大小也算是个买卖,咱庄稼人整天土里来泥里去的,图啥?只要日后这嘴里,身上难为不着,就是好婆家。

过了门的荷叶,死心塌地的过日子。跟了木匠拉大锯,嫁了屠夫拽猪腿,荷叶也不例外。几年下来,荷叶不仅拉扯起了三个孩子,还成了吕墩子里里外外的好帮手。吕墩子四邻八村里逮狗杀狗,荷叶就在饭棚里添柴烧灶,兑汤下料煮狗肉。

买卖一年比一年热闹,荷叶就与墩子盘算着,把沿街的西屋扒了门口,挂起了老匾。墩子依旧下乡赶四集,荷叶则留些熟狗肉在家守摊。从此,荷叶家的小日子就像那滚开的狗肉锅,天天冒着热气。

可日子就是日子,就像门前的老槐树,总有出杈的时候。平时身强力壮,从不把头疼脑热当回事的墩子,忽一日得了急症侯,撒手人寰。这下荷叶一家天塌地陷一般,就像从热锅里一下掉进了冰窖。

可这日头顶不住,日子更是拽不回。风里,雨里,荷叶柔弱的身膀也逐渐变得壮实起来。

有一回半夜,急促地敲门声,惊地院中狗吠不止。荷叶起身一问,是村中的泼皮侯三,醉醺醺地要割二斤狗肉下酒。荷叶回道没了,赶明头午再来。侯三却嘻嘻地笑着,荷叶你骗人,那怀里鼓鼓的,肯定是揣了两根狗腿,要不让我摸摸看。

荷叶恼火。平日里你赊些欠些也没计较,这大半夜里又来找搡想巧。荷叶应着,顺手拿起杀狗的尖刀,撒开看家的黑狗。院门忽地敞开,却只见侯三前仰后合的一双破鞋,散落在月光下灰白的街面上。

荷叶这凶蛮的名声,从那夜起就慢慢地传遍四邻八村。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招惹是非。

可这名声也耽搁了荷叶的择婿另嫁。只要媒婆一张嘴,那些失了家口的男人大都摆手摇头,这杀狗的娘们邪性,忒狠。

邻村朱家庄的杨大个子,也曾对媒婆这么说过。杨大个子是个木匠,心灵手巧。娶了个老婆却整天病殃殃,前几年去世后,留下个七八岁的儿子。

杨大个子开始稀罕起荷叶,也是意外的和她共过两回事后。

墩子走后。有一年秋末,荷叶采了一些自家藕塘的藕叶,晒干后包裹熟狗肉,好节省些草纸钱,没想到歪打正着,肉的酱香与荷的清香浸润交融,让狗肉味道愈加鲜美醇香。这自家藕叶不够用,荷叶也在集市上收一些。杨大个子家有一方藕塘,秋后也会采些藕叶晒干去卖。那天来到荷叶摊子前,也没见到荷叶的凶蛮,反倒是给了杨大个子藕叶钱后,还包了几块没剔尽肉的狗骨,带回去让孩子解馋。

后来一回,荷叶捎信让杨大个子来家整修架案。完工后的酒桌上,杨大个子与荷叶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四邻八乡的老少爷们,咋都传你冷嗖嗖的像块冰呢?荷叶笑笑说:哎,这妇道人家,男人就是口缸,有他盛着是水。可缸碎了,要不成冰我这点水不早就撒没了。哦,也是。有点醉意的杨大个子喃喃自语着:我家倒是有口闲着的水缸,要不抽空给你背过来……没再接茬的荷叶,扭过身去,一丝久违的红晕在脸上若隐若现。

第二天,杨大个子便提上些鸡蛋,急匆匆地去了媒婆家。

杨大个子领着儿子,走进荷叶家门的时候,并没背着水缸,而是怀抱着一块刷着黑漆刻着“荷叶狗肉”的木匾。

那天,荷叶多煮了两锅狗肉,换上了一套崭新衣服。四个孩子一趟又一趟,端着盛满一家人喜庆笑声和喷香狗肉的海碗,推开了村里家家户户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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